〈系列三十一〉坐牢與閉關

坐牢與閉關

文:黃靖雅(眾生文化總編輯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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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9 修心七日關,化育道場)

 

「你是不是坐過三年牢?」算命先生疑惑的看著眼前的喇嘛,一位年輕的藏傳出家師父。

「坐牢?」換喇嘛很疑惑的看著算命先生。

一位尼泊爾喇嘛初到台灣弘法,由在地法友當地陪,帶他四處走走,體會台灣文化,在一個香火鼎盛的寺廟旁算命街上,好奇的做了「算命初體驗」。沒想到,算命先生竟然算出喇嘛疑似坐過牢,「出家人坐過牢?」算命先生、喇嘛、法友,三個人面面相覷。

「是啊,卦象上顯示你曾經有三年時間,被關在一個小房間裡,似乎失去自由。」算命先生解釋。

「啊,真的,我的確關在一個小房子裡三年多!」喇嘛想了一下,恍然大悟的說。

「但我不是失去自由,相反的,我是試著尋求最大的自由。我們也不會說那是坐牢,我們會說那是——

「閉關!」

 

典獄長?主關上師?

 

以上是一個真實故事,聽起來有點搞笑,但正好突顯出,就形式而言,閉關和坐牢,竟然是很像的,但內容可是大異其趣。

關鍵是自願或被迫。

有一個人,如果遇到那位算命先生,可能會被問這樣的話:「請問你是典獄長嗎?」因為卦象上會顯示他管理了兩百多位「被關起來的人」。

他是堪布拉布仁波切。

他當然不是「典獄長」,而是帶領閉關的主關上師,而且是當代最著名的三到六年長期關房主關嚴師,帶領尼泊爾創古瑟卡閉關中心,和英國桑耶林閉關中心,共兩百多位閉關行者,在看起來被限制自由的形式中,向內爭取生命最大的自由:解脫。

這次「總編雲書房」會介紹堪布拉布仁波切,是因為眾生文化的結緣書系列「有情分享書」,即將在四月推出第二本《帝洛巴解脫行傳》,目前已印刷完成,接受法友登記免費申請,當然也歡迎護持,結緣書款來自十方,願我們也加入這十方之善中。

這本書,主講上師,正是一代關房嚴師:堪布拉布仁波切。書的內容,還是來自仁波切在尼泊爾瑟卡閉關中心內,對現場閉關行者所說,並以線上同步開示的方式,對全球法友宣講。仁波切是依岡波巴大師所著的法本《帝洛巴解脫行傳》,講述噶舉大手印金鬘傳承第一人:帝洛巴尊者的解脫行傳。

帝洛巴尊者的生平,岡波巴尊者的法本,加上堪布仁波切的講述,三大殊勝合璧,這真是加持力強大的陣容!所以,今天「總編雲書房」就來說說這本書的主講上師:堪布仁波切的故事。

 

桃李不言,下自成蹊

 

中國有句老話說:「桃李不言,下自成蹊」,意思是:當春天來臨,桃花李花在枝頭燦然盛放時,不用宣傳招呼,樹下自然遊人如織,賞花人會把樹下都走出一條小路。一位德行吸引人的君子也一樣,不用宣傳,景仰他的人自然會聚集到他身旁。

最近是櫻花季,台灣人瘋櫻花,「滿城皆是看花人」,任何山谷水湄,只要櫻花盛開,不只是「下自成蹊」,幾公里外就開始堵車了。所以大家看到這句話,一定很容易理解。美好本身就是一種召喚,不用言語,下自成蹊。

堪布拉布仁波切就是如此。

「閉關」這件事,是要長期關起來吃苦頭的,竟然熱門到門口擠滿等補位的人,這也太超乎想像,但堪布仁波切主關的瑟卡閉關中心就是如此。

有一段時間,尼泊爾瑟卡閉關中心周邊,搭起了一個個小帳篷,那全是關房額滿,擠不進去又不放棄的各地行者,紛紛在關房旁空地上搭起的,像衛星圍繞太陽般,表達打死不退的心意。這種奇觀,大約是世界僅見吧。

仁波切規矩嚴格,課堂上罵人是常事,但其實心腸很軟,他不忍心門外行者們住帳篷生病,天冷或下雨都令人擔心,就把所有帳篷行者都叫進門,在大殿用布幕靠牆隔了一間間臨時關房,這群打死不退的學生,總算以堅持感動了嚴師。

 

你缺席了,現在請你出去!

 

仁波切真的是當代罕見的嚴師,不取悅學生,也不在乎課堂人數多不多,為了避免學生養成「輕法」的習氣,障礙解脫,上課規矩很多,多到有些人會生氣。

比如說,佛堂裡不可以兩腳伸直向佛,如果無法盤腿,可以坐到教室後方的椅子上,沒有強迫非盤腿不可,但就是有人盤不了腿又想坐前排,結果呢?仁波切當場就指著伸直的那兩條腿開罵了,傳說「被當場直指」那位,還是一位平常從沒聽過重話的功德主。

比如說,上課要專注,連水都不可以喝,所有上課常見的保溫瓶,全部都要放教室外。這點連網路課程都如此,去年仁波切的網路課程「岡波巴四法」,要求報名同學必須全程開視訊,坐在電腦或手機前聽課。上課時,我好奇去看了聽眾區的視訊畫面,只見一個個正襟危坐,嚴肅得好可愛。在譯者講話時,仁波切還檢查聽課同學狀態,「有一個同學在喝水,聽法的時候不可以喝水!」天各一方的學生,應該沒想到喝個水,都被當場抓出來。

再比如說,要上仁波切的課,「全程出席」是基本盤,缺席就不用再來了,下次閉關也不可以再報名。仁波切在蘇格蘭桑耶林有位老學生是大學教授,有一次課程實在有事非請假不可,被仁波切發現了,不留情面的在課堂上當眾說:「你上一堂課缺席,現在請你自己出去,下堂課如果再出現,我會請人把你請出去!」

幸好「嚴師出高徒」,被當場請出教室的這位學生,並未覺得「此處不留人,自有留人處」、從此翻臉走人,而是慚愧自省,去向仁波切懺悔,請求彌補之道。仁波切的嚴格是來自悲心,對一個真心懺悔的學生,一定會給一條活路,所以仁波切請他念百字明咒十萬遍,以淨除破損師生三昧耶的過患。

仁波切說,經過這個事件,後來這位學生更加重視教法,在修持上更進了一步,這是仁波切很欣慰的一次經驗。

 

什麼閉關?都在罵人嘛!

 

不過,也不是所有學生挨罵都受得了,挨得了罵的,算是某種上根利器,至少是可造之材。

有一次創古仁波切在尼泊爾帶領大手印十日閉關,仁波切德高望重,大手印十日關主題又響亮,許多東西方學生不遠千里而來聞法。但上課前,弟子們擔心仁波切上了年紀體力不繼,臨時情商堪布拉布仁波切代課。

結果不意外,堪布仁波切上了法座,遲遲不說「正題」,都在訓話,講修行態度,閉關日子一天天過去,大手印連影子都沒見到,有一次真的說到「大手印」這個詞了,結果是:「你們這種程度,怎麼學大手印?」

漸漸的,有些西方人沈不住氣,當場就站起來走人,有些東方學生回國以後還「猶有餘氣」,埋怨了好久:「這不是整人嗎?大家花錢花時間去尼泊爾,就是專程來聽訓話?」

但堪布仁波切就是這樣,在非封閉型的閉關,基本上不講心性,不管題目叫大手印或大圓滿,他只教修行態度,先端正習氣再說,習氣不端正,什麼大法都入不了心。仁波切說:「什麼叫正法住世?有人證悟,才是正法住世!沒有證悟,都只是書本上的死知識。」

仁波切的心願,是此生教出幾個證悟的學生,這樣他就無愧佛陀、無愧正法、無愧上師,他對「正法住世」所能做的,也就是這樣了。

他的根本上師,都是終身閉關的行者,在關房內度過清貧的一生,但臨終都能預知時至,心不顛倒,安然離世,這才是他嚮往的典型。仁波切是我看過在法座上哭最多次的上師,講到上師,每次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。他想在有生之年教出幾個「能令正法久住世」的學生,他的上師生前就是這樣教他的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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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圖片來源:拉布堪布臉書官網)

 

你的當下之心是什麼?

 

面對這樣正氣凜然的主講上師,常常覺得「聽得脊椎都直了」,連聽的人都覺得充滿了正氣。

當法友漸漸覺得「仁波切不管講什麼主題,都是在精神訓話」,每當公開課程,我也的確聽見仁波切多數時間在訓話,不曾直接談到大家最想聽的心的本質,連和心或空性直接相關的內容都沒有,感覺都在「前行」,一直沒進入「正行」,可見在仁波切心中,我們這些人,都要在前行基礎上多紮馬步,不要還沒學會爬就想要飛。

所以,有一次化育在山中主辦的「修心禪七」中,第一堂課,仁波切上了法座第一句話是:「你的當下之心是什麼?」我聽得下巴都快掉下來,原來仁波切在他認為對的環境中、合格的封閉型閉關條件下,可是單刀直入,第一句話就殺入重點,問得人當下妄念全消。

「你的當下之心是什麼?」

禪七那天清晨的震撼,今天都還記得。但堪布仁波切對我的棒喝,還不只這次,有一次,他就在課堂上,當著眾人的面,指著手指正在電腦上狂奔、打字打得如火如荼的我說:「停,不要再記筆記了,你正在錯失當下!」

這是第一次有人直接了當的要我「不要再記筆記了」,當下我有「被打到要害」的感覺。

是,我正在錯失當下!我自己早有感覺:「當我在記筆記的時候,心其實不在當下,我和當下有秒差」,但知道是知道,因為「收集完整才有安全感」的習性,所以也不曾斷然停止做筆記的習慣,直到堪布仁波切這一聲「停」!

我是法友間有名的筆記達人,對自己耍特技式的筆記工夫,心裡是有些自豪的。每當不能錄音的心性課程,總有不少法友在我旁邊游來游去,豔羡的看著我筆電上看起來似乎「全都錄」的筆記,有些人即使不熟也會壯起膽子直接開口跟我要筆記。

因此對這項擔任祈願法會文宣組義工練來的特技,以利他為名累得哎哎叫也甘願,心裡很有些「自我感覺良好」,直到被仁波切說破,這才慚愧坦承:「是,我正在錯失當下!」

 

練藏文會話,練到大師頭上

 

和仁波切相見,幾乎都是在課堂,相逢時,不是聞思,就是禪修。

但其實,我第一次見到仁波切時,情況並不這麼「正式」。

那是201012月,我和攝影翔子以及一位美國護理志工Dorothy,剛結束和明就仁波切一起爬喜瑪拉雅山返回努日的旅程,從尼泊爾搭機到印度鹿野苑,在創古民宿住一晚,翌日搭車轉赴菩提迦耶參加祈願法會。

就在創古民宿那一天,我在大廳遇見一位中年喇嘛。我一見暗喜,心想:「中年喇嘛?練藏文會話正好!」那時我已在化育道場讀了幾年藏文佛學院,會話能力很兩光,亟需練習。而在印度、尼泊爾遇到的年輕喇嘛,只肯跟外國人說英文,有些反而刻意和我們說中文,拿我們當練習中文會話的對象,就像我想拿喇嘛練藏文會話一樣;一般只有中年喇嘛不會中文、英文又不佳,才會願意和我們說藏文。

心裡打定主意,我就趨前和中年喇嘛打招呼,把我會的藏文單字幾乎全用上,講得心滿意足才住嘴。

只見中年喇嘛剛開始眉頭微鎖、一臉疑惑,聽我講得起勁就沒插話,但漸漸嘴角揚起、露出有趣的表情。最後,我終於把會的藏文都講完了,他才開口:「藏文說得不錯啊,在哪裡學的?」

我聽了非但沒有覺得得意,反而像當頭被澆了一盆冷水——因為他說的是中文!

這位中年喇嘛,就是威震東西方關房的堪布拉布仁波切,有眼不識泰山的我,竟然拿他練初級藏文會話,練完才發覺人家根本就會說中文。

當我兩光藏文講得興高采烈時,完全沒發覺同行的Dorothy正在我背後立正站好,大氣都不敢喘一下,因為她即將展開的三年閉關,江湖傳說嚴格無比的主關上師,正是眼前這位,陪我練了半天藏文會話的中年喇嘛。

而今,當年在家的Dorothy,早在三年關房中出家,成了Tsunma Dorothy(尊瑪,藏傳對尼師的尊稱)。而我,再也沒跟仁波切說過藏文,因為我發現他的中文比我的藏文好得多,更重要的是,後來我見到仁波切,都是在他座下聞思修,再也不練藏文會話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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