〈系列二十八〉心常寂靜,知足少事

心常寂靜,知足少事

文:黃靖雅(眾生文化總編輯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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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法王攝影:高原

 

工作之餘,竭盡餘力做修持、做義工十多年後,時間的河喧嘩而快速的流著,最近夜深回頭一看,常常發現,當腦子還想做這做那,或者正在償還之前過度樂觀而輕易許出的承諾,身體卻落後老遠,沒跟上來。

我彷彿聽見,沒電的身體正在對過動的心說:「等等,我跟不上了!」

最近發現自己肝發炎,過勞很久的身體,拉了一聲警報。

於是,幽幽的,心底生起了一個渴望:「啊,是時候,該用上減法了......

之前,我的工作、修行和義工,一路用加法,現在肝發炎一聲警報,嚇得心靈翹翹板反向滑向寂靜邊,覺得「該是用減法的時候了」。事實上,依我理解,佛法的確是「減法的修持」,只是減去佛性上的遮蔽物、露出本來就圓滿的佛功德就可以了。

所以,從此擁抱「減法的智慧」,「加法的人生」讓它告一段落吧......我心裡這樣想著。

誰知,就在這時,法王開始在線上講授「第八世法王自傳」,每天兩堂課,一周講五天,連法王都累病而停課了幾次,我們這些聽打整理的義工,雖因有幸參與而不敢喊累,但也常常覺得腦子和日子都滿了,很需要「留白」一下。

 

「多事」的心,沒有「留白」的能力

 

是什麼,讓自己無法「留白」呢?

我問自己。

是什麼,讓一件好事,變成苦差事呢?

還是這顆「多事」的心吧。

多事的心,就長著攀緣的爪,以法為名,其實要很多東西。好像有個看不見的大洞,老是要做點什麼,找點什麼來做,來填補它。以利他為名,以為法服務的理由,以累積福德資糧的正當性,做這做那,最後連自己每天做功課的時間都賠進去。

這樣忙忙忙,最後剩下多少時間,面對自己的心,那解脫的關鍵、修行真正的第一現場?

關於這點,我本來以為只有三寶三根本和自己知道;後來發覺,連同事和法友也都看得出來,因為顧此失彼、窘態畢露,不需要內觀因緣的慧眼才能看出,光是看外境的肉眼,也可以瞧得一清二楚。

 

沒有「飽食機制」?做到吐!

 

「多事」的心,一開始都有個好理由,因為了解「暇滿難得」,為了不愧對難得而易壞的人身,和佛法有關的事,只要有因緣,反正是好事,就會能做就做。但做著做著,因為過度樂觀評估自己的體力、心力和時間,就會超載翻車。

聽說有些沒有「飽食機制」的小孩,常常會吃到吐。沒有「飽食機制」的義工何嘗不是如此?如果你做到吐,該向外檢視工作、修持、義工太過量,還是向內看看自己的心太貪求?

這樣的現象,不只發生在我身上。

我看到一些以熱心法務、樂於承擔聞名的法友,也出現了同樣尷尬的困境,於是輕諾寡信、拖延成性乃至避不見面,甚至情緒失控、小事大發作,這些一般人都不一定會犯的毛病,竟發生在一些「體力撐不起願力」的好人、修行人身上。

我最近被很多人拖稿,被很多聞思修很精進的好人拖稿,所以,對這一點特別有感。

我們都學過覺知、慈悲與智慧,卻成為「把好事拖爛,用太多好事拖垮自己」的傻瓜,問題出在哪?

恐怕,我們還是得轉心向內,做再好的事,還是要誠實的看清楚,細節裡有沒有魔鬼藏著,貪愛、嗔恨和無明的小魔鬼,是不是正把我們攪進另一個「好人好事卻好苦」的輪迴裡,腐蝕自己的慧命?

忽然想起《華嚴經》說的:「心常寂靜,知足少事。」

寂靜的心,會安於當下,不會沒做點什麼心就慌慌的,不會想要更多,包括以好事為名,其實在抓抓抓。

我並不是鼓勵大家,為了不要做到吐,所以就別做了最清爽;而是要留一雙「行者」的眼睛,看「義工」的行為,像明就仁波切說的:「不要忘了,你們既是義工,也是行者!」

我們做得到以「心常寂靜,知足少事」的心,工作、修持、做義工嗎?外表做了很多事,內在仍然寂靜少事?

一個發心走菩薩道的人,不會讓自己成為一個看似優雅、實則自私的人,只追求自己的解脫和寂靜之樂;但如果少了一雙行者的眼睛、一顆寂靜的心,熱情很容易混入貪嗔癡,很快就會陷入身不由已的忙亂中,結果連世俗工作都做到惹人嫌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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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緊易斷,太鬆不成調

 

寂靜而利他,才是我們要走的路吧。

平衡的中道,才是菩薩道的準繩,我們知道是知道,實際上不太做得到,因為那幾乎代表「世俗勝義雙融」。在實務操作裡,我們一直偏向一邊,不是太過動的毛躁多事,就是太厭世的什麼都不做。

這讓我想起一行禪師寫的佛陀故事《故道白雲》,裡面有一篇〈調弦的藝術〉中說:

   佛陀問蘇納:「如果你在絃線很鬆時彈那西塔琴,效果會是怎樣?」  

 蘇納答道:「世尊,琴弦太鬆,西塔琴是會走音的。」  

  「那麼,琴弦太緊又會怎樣?」  

  「世尊,琴弦太緊的話,會很容易斷。」  

  「如果絃線剛好,不太鬆也不太緊,那又會如何?」  

  「世尊,假如琴線的鬆緊恰到好處,西塔琴便會奏出美妙的音樂來。」

  「正是如此,蘇納!如果一個人怠隋懶散,他在修行上必定無所成就。但如果一個人過份用功,他也會心疲力竭,難以振作的。蘇納,你要量力而為,不用壓迫身心至其極限。這樣的修行,才會證得道果。

 

覺察自然的間隙,在那裡放鬆休息

 

就像佛陀所說,如果你是「絃太緊」的人,的確應該調鬆一點,免得它繃斷了。

調鬆一點的方式,應該不只是外務上「減量」,而是心態上的「少事」,而且善巧找到放鬆充電的方式。

以我的一點小經驗,我覺得可以運用兩種間隙,讓身心的絃放鬆,一種是自然的間隙,一種是刻意的間隙。

第一種「自然的間隙」,一直都在著,在一呼一吸之間,在睜眼閉眼之間,在上一個念頭、下一個念頭之間,在上一件事、下一件事之間,在日與夜之間,覺察這種自然的間隙,讓心歸零,放下放鬆,當下的清新就在那裡,復原的能量就在那裡。

我前面說,最近太忙,忙到覺得腦子都滿了,其實是太誇張的說法,也是不夠「安住當下」的徵兆,再忙都不會忙到沒有間隙,再忙都不會忙到失去當下,只要把覺知帶到自然的間隙,那就是我們身心的調弦時刻,身心鬆緊適中有彈性,自利利他的品質才會好。

 

創造刻意的間隙,帶自己小閉關

 

第二種間隙,是「刻意的間隙」,就是不管多忙,如果我們自認為是個行者,為了自己的慧命,請一定要創造刻意的間隙,擠也要擠出時間做小閉關,一天半天都好,我們需要留完整的時間給自己的心,自己的修行,才不枉此生值遇佛法,遇到解脫的機會。

農曆過年前那次的「總編雲書房」,我曾寫了「年關,帶自己小閉關」,很多朋友頗有所感,這表示其實我們內心深處都有這種寂靜的需求。幫轉個不停的生活工作按個暫停鍵吧,給自己一個機會,面對自己,和自己的心獨處。

獨處,就等於孤獨嗎?

有些人在過年或休假時特別容易覺得孤獨。因為沒有事可以忙了,沒有擁擠的情節填滿生活了,忽然覺得生活和心都有一個大洞,荒涼得很,不忍直視。因為不能再躲在工作裡了,無處可躲了,終於發覺自己和誰都處不來,不用說家人或伴侶了,甚至包括和自己,關係都很陌生而尷尬。

那種尷尬,只是初步,真的用完整的時空面對自己,我們還會發現更多,不散亂於工作或義工之後,我們無路可逃,只好面對真實的自己,修行的起點,這樣才開始。

希望我們的閉關不是躲避孤獨的防空洞,只是為了「填滿空白」,尤其當它聽起來很光明正大時,更會遮掩「只是挖個洞躲起來」的事實。

因為閉關,是為了「面對」,而不是「逃避」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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帶著清涼的孤獨,走進城市的山洞

 

佩瑪丘卓在《當生命陷落時》說:

「我們往往會把孤獨當作敵人看待。孤獨所造成的心痛絕不是我們想要的東西。那是一種焦慮不安、嚴陣以待、急於逃亡,而又想找個人或找樣東西來陪伴我們的感覺。但是,如果我們能安於中道,我們就會跟孤獨建立起友好的關係。這份輕鬆而又清涼的孤獨感,將徹底翻轉我們平日的恐懼。

這種清涼的孤獨有六種描述的方式:
一、寡欲
二、知足
三、不從事不必要的活動
四、徹底的紀律
五、不留連慾望世界
六、不借散漫的意念尋求安全感

 

帶著「清涼的孤獨」,走進你在城市的「山洞」,進行你的小閉關吧。

一個人,坐在禪修墊上,不逃避孤獨,就是不逃避自心,才會有機會在「清涼的孤獨」中,見到此心的富饒。佛性中具足一切善功德,那是真正的富饒,寂靜中,我們才有機會初嘗到它的味道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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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#圖片提供:噶舉大祈願法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