〈系列二十一〉用什麼,慶餘年?

用什麼,慶餘年?

文:黃靖雅(眾生文化總編輯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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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,2015年佛陀天降日,閉關四年半的明就仁波切,帶著閉關中瀕死經驗的偉大禮物,回到弟子之間。

 

最近在等電視新聞報導時,一則電視戲劇廣告,引起我的注意:

留餘慶,慶餘年,自己的餘年究竟應該做些什麼?

這是陸劇「慶餘年」的廣告,但我一看就覺得:咦,這是「觀死無常」的教法呢!

我沒追劇,所以查了一下網路,發覺這是一部穿越劇,講的是一個在現實世界得了重度肌無力症的男子,穿越時空重新投生在「慶國」的故事。因為重新得到一次生命,所以每天都是「值得歡慶的餘年」,對多出的每一天,用賺到的心情歡慶的活著。

其實,從佛法的觀點來看,我們每天早上睜開眼睛看到的,都是「餘生」,「轉心四思維」的教法提醒我們「人身難得而易壞」、「死時不定,死因何其多」,就是這樣啊。

 

珍貴的餘生,拿來做點燦爛的事吧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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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,就在「佛陀涅槃地」拘尸那羅,明就仁波切經歷了「臨終中陰」的體驗,這也成了有緣弟子面對生死的祝福和資產。

 

西藏有句著名的諺語說:「明天和下輩子,你永遠不知道,哪個會先來?」

不要覺得新年頭講這幹嘛,現在疫情非但沒結束,變種病毒還越變越毒,有些城市重新封城,因此對「慶餘年」這樣的觀點,格外有種切身感,正好拿來提醒我們自己:「既然有幸再賺到一天,那就運用這一天,做點燦爛的事吧!」

對我來說,最燦爛的事,是讓依然住世的正法入心,讓自心本有的寶藏現前,隨緣隨份,盡微小心力,燃燒餘光做僕人,讓利他不是口頭說說。

具體來說,就是分享我們接觸的法教訊息,比如把各大具德上師的開示,出版成「眾生文化」的上市新書,或者整理刊登在結緣季刊《善報》上,或者是分享為今年(2021)一月起推出的「有情分享書」結緣系列,讓您放手邊、放家裡,有空時就讀一篇或讀幾頁。這些滋養慧命的教言,通向解脫的門窗,是我們對您的法供養,我真心覺得這是法教觀點的「慶餘年」:餘生每一天,多麼慶幸在佛法中度過!

 

穿越生死的旅人,給世界的情書

 

其實,以上「慶餘年」的感觸,是這一期即將出版《善報》「編輯室報告」的前幾段。因為覺得「慶餘年」這個觀點,可以和「總編雲書房」的朋友們分享,所以拿它來開場,同時也要介紹一本和這主題相關的書:明就仁波切的《歸零,遇見真實:一位行腳僧,1648個「向內朝聖」的日子》。

關於「餘生」,它是個事實,我們睜開眼看到的每一天、呼吸的每一口氣,都是「餘生」;但似乎唯有有過「瀕死經驗」的人,會像「慶餘年」裡的男主角,會有強烈的「餘生歡慶感」。

關於瀕死經驗,以前我們看過很多類似主題的電影或網路文章,有共通的部分,但其實細節都很模糊,無非是說:感覺通過一個隧道,盡頭有光,一生的記憶如電影快速倒轉一遍,覺得很平靜、很寬廣......

穿越生死邊境,可說的事,應該很多吧,所以對「隧道」這樣簡單的描述,令人覺得:「不夠不夠,還想知道更多!」有時我們也會開玩笑說:「如果有人死過,請他回來現身說法,說說那是怎麼一回事,那該多好!」

還真的有人這麼做!他和死亡擦肩而過,回來還寫了一封給世界的情書(《歸零》的英文原書名就叫”In Love with the WorldA monk through the Bardos of Living and Dying”,就是「愛上世界:一位穿越生死中陰的僧人」),坦然告訴我們,穿越生死,他發生了什麼事,他當時又是怎麼做的,讓那個獨特經驗成為共同資產,有機會為我們所用——那就是明就仁波切。

如果你細看明就仁波切的《歸零,遇見真實》,會大吃一驚,竟然有人把瀕死前後的內外歷程,尤其是內在經驗,心在穿越生死之間發生了什麼事,分享得這麼清楚,覺得有點驚心動魄!

 

「四大銷融」原來是這樣,「母子光明相合」原來是這樣!

 

明就仁波切的《歸零,遇見真實》並不是新書,這是201910眾生文化所出版的書,但這是直到目前為止,我所看到,關於「瀕死經驗」講得最深細、最清楚的一本書。

有一天,生命會像那首莎拉布萊曼的歌「Time to say goodbye」,我們總要從身體這個旅館check out,退房,「退房」那前後,會發生很多難以預料的事,仁波切講他怎麼「退房」的經過,對我們穿越生死「超前布署」,超有建設性。

對於那必然來臨的死亡,那我們雖然好奇但都不想面對的身心分離之旅,有人給我們虛擬實境的先預演一遍,重要的是帶著佛法智慧與慈悲的觀點,看待整個歷程,從切身體驗,講他如何觀修,對我來說,這真是前所未見的guidebook,臨終安住操作手冊。

乾的知識,和活的經驗,差異一看便知,你從仁波切的書,會看到活生生的中陰教法。

比如,學過中陰教法的人,都聽說過,臨終中陰時,在「外分解」階段,會面臨「四大銷融」的歷程,書本上的標準說法,是「地大融入水大,水大融入火大,火大融入風大」,最後還會有「識大融入空大」,但那到底是什麼?那些文字基本上有看沒有懂,對我們是很有隔閡感的敘述,只能用猜的。

仁波切在書中,對自己的身心在那段「生命倒數時刻」發生了什麼事,有坦然又翔實的記錄。至少對我來講,忽然看懂了:原來「四大銷融」是這樣;原來「識大融入空大」是這樣;原來中陰教法裡說的「內分解」階段,歷經「顯增得」的歷程,黑得相現前時,「子光明的概念杯子破了」是這樣,原來「母子光明自然相合」是這樣!

我經常看得深吸一口氣,「啊,原來是這樣」,「啊,好險,我們差點失去一位如此珍貴的大善知識」。我們第一次獲得這麼如法實用的「預知死亡記事」,心裡非常感謝仁波切這樣的分享,也覺得有因緣出版這樣的書,十分榮幸。

 

如何掌握身心分離,這空前的解脫機會?

 

很多人都知道,事情要從201164日清晨說起。

那一天,明就仁波切留下一封信,在夜色中,從印度德噶寺出走,前往未知的旅程,展開四年半的山林行腳閉關。

可說是全書「高潮」的瀕死經驗,其實在那四年半旅程的前一個多月就發生了,那是在佛陀涅槃地拘尸那羅,仁波切開始行乞沒幾天,就吃壞了,得了痢疾或急性腸炎,病了五天之後,開始脫水進入彌留狀態,他忽然得到一次空前的中陰教法實習機會:他發覺自己正在進入「臨終中陰」,色身的四大分解正在開始!

仁波切說:色身臨終時的機能衰亡,對於認識出真實的心,提供了一個無與倫比的機會。心的血肉居所崩解時,它的層層捆縛也分離了。曾經受錯誤感知制約、由習氣所形塑的那個心脫落了。就如同我們身體的外層皮膚,障蔽了最初、本具清明的迷惑也不再能保持活力。當迷惑消融,智慧將顯耀出來,就跟禪修的過程一樣。

中陰教法明說,當臨終中陰結束,識大融入空大,在那個身心脫鉤、概念銷融的時候,那個生平有禪修的人可以經驗到的「無雲晴空」時期,行者會得到一個空前的機會,認證自心本性,因此究竟解脫。

簡單的說,對終身致力於明心見性的修行人而言,這不是「危機」,而是「機會」,掌握得住,就解脫了。

而要掌握得住這個空前機會,方法只有一個「請禪修」,還活得好好的現在,就請禪修!

就如仁波切說的「當明光經驗自顯時,大部分的人會跟它失之交臂——這也就是為何我們要修持的原因。不是為了得到這個經驗,它是從自性而來的禮物;而是為了『認出』它。透過訓練而認識心的本質,讓我們熟悉子光明,這種熟悉度可以讓我們無憂無畏地面對色身的終結。

 

生命倒數計時,第一件要做的事是:放下!

 

其實《歸零》是一本以仁波切真實的旅程,講解中陰教法的書。

仁波切說:「當我們接受自己每一天都在死亡,而且活著跟死亡是密不可分的;那麼中陰就在此生為我們提供一個心的地圖,而每一個中陰階段都提供了在每一天如何過生活的寶貴指引。

除了死後的兩個中陰:文武百尊現前「法性中陰」,以及抉擇入胎階段的「投生中陰」(這是指狹義的「投生中陰」,書中曾提及廣義的「投生中陰」),仁波切主要以現身說法的方式,邊說故事,邊分享四個中陰的歷程,包括活著時候的三個中陰:生有中陰、禪定(禪修)中陰、睡夢中陰,以及和死亡直接相關的第一個中陰:臨終中陰。

所謂瀕死經驗,就發生「臨終中陰」。

對於仁波切那段白話文叫「鬼門關前走一遭」的經驗,我們第一個好奇可能是:確定生命正在倒數計時之後,第一件事該做什麼?

仁波切的第一件事,是「放下」,放下的具體修持,是「獻曼達」,不是我們印象中拿個曼達盤,把米或碎寶石往上面推七堆供那種形式化的修持,而是專注在從心中放下此生最執著珍愛的事物。

當身體已經不自主,能穿越生死的是心,為了讓心輕盈,必須放下所有讓它沈重而無法得到自由的東西。仁波切開始想起母親、想起童年的努日繁花盛開的夏天、想起故鄉壯闊的瑪納斯陸大山、想起等他教導的僧眾、愛他的學生們......臨終浮現心頭這些,所愛的、所牽掛的,統統放下,把它們統統化作曼達上的獻供,供養十方四世諸佛菩薩,一切善根迴向有情眾生。

最後,還要供養自己最放不下的身體,才是臨終圓滿的獻曼達。

仁波切說:「『供養』我的身體感覺,是臨終過程中必要的一部分。我已經接受生命所呈現的一切。我停止對它抓著不放,那就是供養。」

這些,讓我們現在就記得,就在心裡作「放下」的練習,有一天,它用得上!

 

睡眠,每天的小死亡

為了讓自己在那必然來臨的旅程,做個優雅的旅人,甚至進一步掌握住解脫的機會,套句仁波切最常說的話:「請練習好嗎?」

死亡是沒法練習的,但睡眠這個一天一次的「小死亡」可以。

藉著和大死亡有著相類歷程的四大銷融以及失去意識,我們藉著練習,覺知、熟悉睡眠漸進過程中的沈重、昏沈、不明晰,就有機會把覺知帶進身體失去意識之後的夢境中,乃至無夢的深睡,在夢中知夢,或者無夢中見到心的光明。

怎麼做呢?仁波切在書中是這麼說的:

 

開始時我睜著眼睛。
我把心帶到睜開眼睛的感受上。

當眼睛開始闔上,我繼續覺知著睡意。

或是遲鈍、困倦,以及這些感受的轉變。

我不嘗試控制眼睛,或者控制任何事。

我沒有試著保持清醒。

我只是對所發生的一切試著保持覺知。

當我快要睡著時,我不擔心或試圖控制身體的姿勢。

我開始經驗到身體下沉、墜落、沉重……進入睡眠。

我的眼睛閉上了。我覺知著感受。

 

我希望大家去找《歸零》來看,如果你還沒有因緣,希望你至少看到這一段,我相信這可以利益到你。反正我們每天都要睡覺,何不用這樣的口訣練習看看?

當眼耳鼻舌身意漸漸滑入夢境、失去知覺、失去自主權,還有個東西醒著,那是覺知,是我們心的明性,那是秘密所在,救贖所在——睡著,和死亡,都是這樣的歷程,何不利用睡眠這微型死亡練習看看!

 

回去,並以此身體盡力利益他人!

 

那個真實故事的「後來呢」,我們都知道了,尼泊爾大地震半年後,201511月佛陀天降日,仁波切出現在佛陀成道的正覺大塔,圓滿了他四年半的山林行腳閉關。

但我們還是對2011年的夏天,在「佛陀涅槃地」拘尸那羅發生了什麼事,充滿了好奇——「臨終中陰」之後,四大分解了,識大融入空大了,仁波切如何回到這個世界,回到我們之間?

「為什麼回來了?那個把我重新導向這一生的感覺是什麼?」仁波切也在自問。

最後關頭,當他決定不請人打電話回印度德噶寺求救,放鬆接納一切的發生,所有內外分解的進程都在發生著.......是什麼讓這樣的旅程倒轉?

仁波切說:

我想,以此色身傳法的使命還沒有完成。我要利益一切眾生的誓言,透過微妙的方式,逐漸把我從離去的邊緣扭轉回來。我慢慢恢復了感知系統的功能,而禁錮我四肢和器官的麻痺也開始鬆開它的掌控。

對此究竟光明空性強烈和持續的體驗,廣闊且無礙,開啟了無量慈愛的自性泉源。在那一刻,被過去業力帶回來的意向,融合了當下一刻的願望:回去,並以此身體盡力利益他人。

「我了解自己傳法的使命還未完成,我還想要繼續我生命的事業。當這個祈願變得強烈,覺知的無限寬廣慢慢收回它的開闊狀態,以較為有限的形態安頓,轉而緩緩與我的身體重新連結。

 

就像很久以前,仁波切就對山林行腳閉關有著嚮往,並去請示父親祖古鄔金仁波切可以嗎,父親的回答是這樣的:「無論你在不在閉關,要一直記住禪修,一直記住傳法。」

也許這樣的承諾太深,深到生死之間都反射式的記得,即使接納死亡發生,「利他的祈願」都一直鮮活在著,「我沒有抵抗死亡,但一種悲心的感覺,把我帶了回來。」

願我們在歡慶獲得餘生的每一天,也這樣記得,像仁波切在生死之間這樣的祈願:「回去,並以此身體盡力利益他人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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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,瑪納斯陸的雪山,和努日繁花盛開的夏天,是明就仁波切臨終時獻曼達,練習「放下」的對境之一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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