理想主義的微光
文:黃靖雅(眾生文化總編輯)
古人說:「記得綠羅裙,處處憐芳草。」意思是,因為心繫那穿綠色裙子的佳人,所以連看到碧綠芳草,都油然生起憐惜的心情。
現代人會說那叫「移情作用」,或「愛烏及屋」。
對我而言,是「愛書及書屋」。
自從做出版以來,對書和閱讀這件事,有了很深的感情,我的移情作用,也移到了書店,特別是一些美麗的獨立實體小書店,想起它們,心裡就暖暖的,希望它們活得好好的。
這些理想性格很重的小書店,利潤本就微薄,在大城市裡看起來特別不食人間煙火,像是一種「理想主義的微光」,為反閱讀的急躁時代掌燈,從來都活得有仙氣但不滋潤。
今年疫情期間,小書店整年都是下雪的冬天,年初以來大隔離、小隔離之後,有些快頂不住了,能申請紓困的,表示還在努力撐住。讓我們以買本書、喝杯咖啡支持一下吧,就像在黃昏的風中守護一盞理想主義的微光,讓台灣各地這些小而美好的安靜角落,繼續亮起讓人安心的光。
本文末有附一張清單哦,讓你就近拜訪你家附近的獨立小書店,它們很近也很遠,關心就很近。
▍閱樂書店,老育嬰房傳出書香
這次,「總編雲書房」就要以我朋友當店長的「閱樂書店」為例,說說可愛的台灣獨立小書店。
我是出身聯合報系的人,以前我們還在忠孝東路、基隆路口旁上班時,巷底有一處封閉的舊廠區,高高的老圍牆上,冒出更高的芒草尖,看起來安靜而荒涼。曾幾何時,台灣颳起老屋新生的文創空間風潮,那個荒涼的老廠區,就搖身一變成了松菸文創園區。
老松山菸廠裡,有一個員工嬰兒房,在閒置多年之後,那個市定古蹟日式老木屋,現在成了「閱樂書店」。
有白鵝、水鴨、夜鷺悠遊棲息的自然生態池前,老木屋亮著盞盞暈黃的燈,推門,老木門支呀一聲才打開,裡面除了書架,還有沙發和鋼琴。在這裡,也可以找到眾生文化出的書。
看幾本眾生的書,被放在刷著蒂芬尼藍的老式木格窗櫺前,木天花板垂下的燈光映照著,發著柔和的光,心裡有種滿足,覺得書放在這麼安靜美麗的空間裡,真是適得其所,像是寫《湖濱散記》的梭羅和他在華爾騰湖畔的小木屋,美得有種深思的味道。
我常買本書,坐在沙發上,點一杯拿鐵,就著沙發旁暖黃的光,隨意喝口咖啡、讀幾頁書。我約朋友見面常到這裡。到誠品藝文空間看表演前,也會提早到,來這裡喝杯咖啡、看看書。也曾帶眾生的同事來這裡開月會,放風一下,走出辦公室,到實體書店,就像去看看老朋友,也看看我們做出的書,被如何陳列,看看同行做出了什麼有意思的書,去讚嘆別人的創意和巧思,心裡有很多隨喜。
最主要是,這是我支持實體小書店的心意。像「閱樂」這種帶著深思味道的美,讓我有種著急的感覺,很怕不守護就會消失。就像我到花蓮,就會到「時光書屋」喝杯咖啡、買本書,看看木櫃台上的貓咪睡得彷彿世界都慢了下來。
▍獨立思考,深緣的所在
除了人,書店也是台灣最美的風景。
以前外國朋友來到台灣,我們當地陪的經典導覽行程,幾乎都會包括故宮和誠品書店,到這兩個地方,讓人有種「泱泱文化大城」的尊榮感,客氣微笑時下巴都抬高了。
做為一個出版工作者,我們衷心謝謝所有的書店,網路的、連鎖的、獨立的,都感謝,有你們,我們用心做出的書,才有機會到讀者手裡、心裡。但這回,我要把聚光燈調向角落,去注視台灣最美的風景之一,那些小而美好的存在:獨立書店。
所謂獨立書店,是相對於連鎖書店的意思,未必獨資,可能是幾個朋友湊錢合夥開的,通常只有一家;像「閱樂」除了台北松菸店,今年起還開了另一個同樣有「湖畔、老屋、小書店」三元素的新竹麗池店,算是少數例外。
但獨立書店的「獨立」,更有獨立思考的意思。
通常獨立書店的老闆都很理想性格,對書有自己的選擇和觀點,並不照單全收;有些更旗幟鮮明,清楚打出女權、同志、新詩或民粹,吸引理念相近的同好,不怕亮出觀點會嚇跑讀者;有些營運方式可愛,像宜蘭「小間書菜」,就可以拿書來換菜;有些則像是一種串連不同創作者的平台,或實踐藝術信念的載具,像「閱樂」,就是如此。
從「巷弄裡的那家書店」,這個在台北「閱樂」和宜蘭「小間書菜」兩家小書店為場景開拍的偶像劇,閱樂發覺台灣巷弄裡的獨立小書店,非常有意思,是「深緣的所在」(深緣是台語,意思是有底蘊、耐人尋味),開始和紀錄片導演侯季然合作,把台灣各地的這類小書店找出來,拍了「書店裡的影像詩」紀錄片,由夢田文創出品,也出版成同名的書,兩集共紀錄了80家特色書店。
80家!我的天啊,從這個數字可以知道,台灣這土地上有多少理想性格的人,在整個時代都傾向不讀書的大勢中,逆風而行,開起一家家有的風骨凜然、有的安靜美麗的小書店。光這現象本身,就令人肅然起敬。
「書店裡的影像詩」紀錄片受到矚目之後,拍了第二集,也出成書《書店本事:在你心中的那些書店》。這次紀錄片還得了獎,在關島國際電影節(Guam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)得到最佳紀錄片評審團大獎,在影展現場當場做起國際觀光外交,很多人都對台灣這些小書店感到好奇,覺得到台灣,就應該去看看那些理想主義的奇妙小書店。
事實上,那不只是「想」,有些人就這麼「做」,在疫情之前,真的有人以「台灣特色書店之旅」組團來訪,更多是自助旅行者,按圖索驥造訪這些小書店。
▍和「是枝裕和」緣慳一面
我最近一次到「閱樂書店」,是去拿日本導演「是枝裕和」的簽名書。
我是「是枝裕和」的粉絲,看過所有他公開放映的片子兩次以上,像「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」、「比海還深」等片,到今天都深深記得那個撞擊力。
上上次去閱樂,我的店長朋友閒聊時提到:「明天『是枝裕和』要在閱樂辦和電影同業的見面會......」
我的眼睛應該當場睜大了一倍,「是枝裕和」!和閱樂書店多麻吉啊。
很想蹭進去聽偶像說電影,很想第二天在閱樂門口和是枝「不期而遇」,但很清楚不應該幹這麼沒品的事,所以很節制的沒給人添麻煩,只是當場買了兩本是枝導演的書《是枝裕和》和《宛如走路的速度》,托給導演簽名。結果聽說自從有人拿出第一本書請求簽名,現場秒變簽書會,我只簽到一本。
閱樂店長是我的「同班同學」,21年前,一起在尼泊爾,跪在同一塊地板上,讓竹清仁波切剪一小繓髮,問:「[皈依]歡喜否?」答:「歡喜!」同一年皈依、同一班學習的情份,穿越歲月都不會忘記,即使後來因緣有了變化,有了不同的學習方式,但這個情份一直在,我們也一直有各種合作。
店長其實是眾生文化很多本書的美編,這是她的本行,直到兩年前,過來閱樂書店幫忙,從埋身於電腦螢幕前和幾十萬字耐煩奮戰的美編,轉身成為獨立書店的店長,她有種安定的氣質,覺得適合極了。
▍利他有很多方式,開書店是其中一種
本文標題「理想主義的微光」,就是拿簽名書那天,和店長聊天時順口聊出來的。
說起理想主義,我春天時去新竹看試營運的麗池閱樂,在那個美麗的湖邊老屋小書店,看到兩個大懶骨頭躺椅旁,有一整書櫃的詩集,忽然有點發傻,覺得:「這不是大學時代才會做的事嗎?」「這樣真的可以嗎,會不會太小眾了啊?」
其實小眾未必沒市場,像夢田文創在臉書上注意到駱以軍「小兒子」系列書寫,覺得很有意思,主動提議圖像化、影像化,後來「小兒子」系列動畫,參加了73個影展,得了21個獎,出成繪本,更開了「小兒子」童書店。有理想沒問題,重點是怎麼讓理想變成活水,滋潤到有緣人,即使是少數有緣人,有人受用就值得。
也許這就是個「不怕小眾,只怕沒特色」的年代,既然無法取悅所有人,那就勇於做自己,讓微小的自己發出最大能量,就有照亮一方的光。這不只是證明「這時代,唯偏執者能倖存」(堅持美好也是一種偏執啊),而是「利他有很多方式」,其中一種方式,是開一家美麗的小書店,無言的提醒人:停一下,給自己一段閱讀時光,給心一點沈澱的空間,讓生命復原本有的能量。
▍獨立書店列表
#圖片:閱樂書店提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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