〈系列六十六〉為法浪跡天涯

為法浪跡天涯

文:黃靖雅(眾生文化總編輯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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〔圖片故事〕

「世界最有影響力的僧人」一行禪師,以辭世的訊息,再帶我們做了一次正念禪修:因為憶念他,我們心就回到了最重要的地方:當下。圖引自Plum Village梅村

 

 

最近這幾天,教界最大的事件,就是一行禪師辭世。

很少有這樣一個人,有這樣龐大的影響力,在他辭世消息傳來的時候,人們不只悼念一代大德離去,而是直接連結正念禪修,讓心回到當下。

幾乎每個發文悼念的人,都貼出了他們最受用的口訣,大家都重溫了一次一行禪師的提醒,練習了一次佛陀的正念教言。

一行禪師用他的辭世,最後又帶大家做了一次正念禪修,帶我們回到那最重要的地方:當下。

 

享用他的遺產,讓他的法身活著

 

一行禪師對我而言,是位「私淑」的老師,今生無緣直接追隨他聞思修,只在書和紀錄片中,受他的啟迪而感動。

然而,佛陀、龍樹菩薩、帝洛巴、那洛巴、馬爾巴、密勒日巴,無數讓我的生命起了根本變化的老師,於我而言又何嘗不是「私淑」?

重點可能不是真的有緣,坐在看得見他微笑、聽得見他呼吸的地方禪修,或是有幸直接被他打一棒,而是把他的教言放入心,讓它們慢慢沈澱、慢慢成熟,起一種叫「覺受、證悟」的化學作用——入心才是真正的親近,不是嗎?

所以,今天,讓我們以想念一位「遠行到他方世界的老師」的心情,思維他的教言,內化一下,這是他留給我們的遺產,我們要用心享用,這是紀念這位老師最好的方式。

一如另一位一代大德聖嚴法師辭世時,他的弟子們到印度達蘭沙拉,請問達賴喇嘛尊者:「我們的師父走了,我們好悲傷,怎麼辦?」

尊者說:「不要悲傷,佛陀圓寂2500多年了,但到今天,我們還在聞思修佛陀的教言,他的法身就一直活著,活在我們心中;同樣的,只要你們好好聞思修師父的教言,他的法身就活著,活在你們心中。」

 

正念奇蹟,他讓正念變奇蹟

 

人稱「全球最有影響力的僧人」的一行禪師,就是個「正念奇蹟」。

他是把「正念禪修」介紹到西方的先趨之一,今天正念禪修在西方掀起的風潮,巨大到難以想像,實際的例證包括:今天正念禪修走入企業、學校、甚至軍隊,很多國際大企業設有禪修室,很多公立學校開設正念禪修課程,軍隊甚至以正念訓練專注。

一行禪師在法國的修行村「梅村」,更是全球正念學子心所嚮往的聖地。

我和一行禪師的連結,和多數人一樣,是從閱讀開始,因為一個詩人所說的佛法,如此美麗動人。

我們這一代的學佛人,大概很少人沒讀過一行禪師的書,且不說各種正念禪修的書,至少,《故道白雲——一行禪師說佛陀故事》總讀過吧?這本書,很多佛學中心拿它當教材,很多初學者一篇篇的從故事中認識佛陀,開始步入佛法的世界。

 

當愛情自然發生,

 

請記得佛法、記得菩提心

記得我讀的第一本一行禪師的書,是《初戀三摩地》

那時覺得真酷啊,出家人現身說法談初戀故事,書中記載,當法國梅村掛出師父要談初戀故事時,真是萬人空巷,整個梅村的男女老少傾村來聽,誰不想聽師父說初戀故事呢?但師父慢悠悠的從四聖諦、八正道開始講起,讓人聽得好著急,「什麼時候才要講『正題』?」

結果一行禪師真的不是用「初戀」拐人來聽佛法,他後來還是講了有人物、有情節的初戀故事,那是他19歲時在越南的故事,他幫一位17歲的年輕尼師補習法文,因此萌生了情愫,最後在尼師被匆匆送到鄉下後,故事就戛然而止。

我記得很清楚,師父說:「當愛情自然發生時,要記得佛法、記得菩提心」——這句話,對很多想要「不負如來不負卿」的學佛有情人,永遠是很好的忠告吧,它來自過來人坦然的分享,因為真實,所以有穿透力。

在師父甫辭世的此刻,提起我讀的第一本書,雖關愛情,但並無不敬,因為這就是一行禪師,他就是會用很優美的方式,把佛法說得深入人心。

接著,我讀的第二本一行禪師的書,是《橘子禪》,那是從《故道白雲》中擷取出來,講佛陀圓滿正等正覺之後,第一批說法的對象,其實不是大家都知道的鹿野苑五比丘,而是「善生」等一群住在菩提迦耶附近、平常會供養他的鄉下孩子。

在超會說故事的一行禪師描述下,佛陀慈愛的用孩子聽得懂的方式,教孩子們如何「帶著當下的正念,好好吃橘子」,當時讀了十分讚嘆,好厲害又好可愛的說法善巧啊,如果孩子們聽得懂,我們這些大人應該也能聽懂,那是我正式接觸到「正念」這個觀念的開始。

吃飯、走路、說話、睡覺、生氣、愛,都可以不離當下的正念,這是這位臨濟宗的大禪師,花一生時間想教大家學會的事。

 

他們的不幸,成為我們的幸運

 

像一行禪師這一代的大師,身上常有著「為法浪跡天涯」的故事,都是「為法流浪」的一代。

他16歲出家,越戰時期因遊行抗議而遭取消護照,流亡海外數十年,天涯飄零,最後落腳法國梅村,但這個無家遊子,讓佛法在西方開枝散葉,讓正念禪修幫助全球無數顆渙散的心回到當下。

2014年他中風倒下,2018年,越南政府准91歲的他,回到少年出家的順化慈孝寺,靜靜等待終點到來。1月22日,他走完95歲的一生。

終究落葉歸根啊。

我想到和一行禪師有著類似命運的,還有很多藏傳的老上師們,包括我的上師堪布 竹清嘉措仁波切,他們都是年輕時在戰火中倉皇離鄉,留一條命,為佛法走天涯。

記得2006年左右,仁波切忽然在閉關中,要學生們去西藏朝聖,「越快去越好」。我們就請求仁波切帶我們回去,有上師帶朝聖才有動機啊。

但那時仁波切看向遠方說:「我此生不會再回西藏了。」

多年以後,我們才知道這樣的話有多心痛。

1959年,才二十幾歲、正在閉黑關的仁波切,被一群尼眾打破關房的門,「上師,兵來了,請帶我們逃!」就這樣,翻過喜馬拉雅山,從西藏經印度、到不丹、再到尼泊爾,安置了尼眾,再依上師第十六世法王噶瑪巴指令,到全球弘法,這樣在五大洲間飄流,過了三十年。

這樣「為法走天涯」的老上師,目前住世的比比皆是,命運讓他們遠離家鄉,卻把佛法的種子撒向四方,如果他們不浪跡天涯,遠方的我們,就無緣在他們指引下看見佛法的光,照亮生命的路。

謝謝一行禪師,和如他一樣「為法流浪」的上師們,他們的不幸,後來成為我們的幸運。

 

秘密返鄉,

 

是為了見換了身形的上師

附帶一提,因為竹清仁波切說:「我此生不會再回西藏了」,所以我們一直以為仁波切從西藏出來以後,再也沒回去過。

後來才知道有一次不為人知的例外。

這一世第十七世法王噶瑪巴,在我們做「三大仁波切祝壽專刊」時,說他想找出一張他小時候和竹清仁波切在楚布寺的合照,請我們放進專刊裡(後來法王還是沒找到)。

「在楚布寺的合照?」,理論上這是不可能的,因為那時仁波切早就離開西藏很久了。法王說:「是真的啦,那是我座床的時候,仁波切翻過喜瑪拉雅山,回來楚布寺了,我們還一起拍了照,那年我7歲。」

中年的老孩子,還是很想念上師,為了見乘願再來的上師一面,那就翻過喜瑪拉雅山,再回楚布寺去。這是仁波切版本的落葉歸根,中年秘密返鄉,只是為了上師,換了身形、換了容顏重來一次的,7歲的上師。

 

同場加映:一行禪師文選

請不要為我立塔。

請不要把我的骨灰放在罈裡,

把我關在裡面,侷限我是誰。

我知道這對你們某些人來說很難。

如果你們還是非立塔不可,

請務必在塔上標示「我不在這裡面」,

再多標一塊「我也不在外面」,

然後第三塊寫「如果我有在哪裡,

那一定是在你覺察的呼吸之間,

在你安寧的腳步裡面。」

明天,我會繼續存在。

但你必須十分留意,才看得到我。

我可能會是一朵花,或一片葉子。

我會以這些樣態存在,並跟你打招呼。

如果你夠細心,你會認得我,

你也許會跟我問候,那我會很開心。

小女孩說她狗狗死掉了,

要如何才能不傷心難過?

一行禪師回答:

你望著天空,看到美麗的雲朵,

結果風一吹來,

那朵雲就不見了,雲化成雨水,

你喝茶的時候,茶裡就能看到雲,

你喜歡天上的雲,它化為雨水落下,

成為手中的茶,望著杯子裡的茶,

你說:「哈囉,雲朵!」

我們以為逝去的,其實沒有消失,

只是以另外一種形式存在著。

這個身體不是我,

我不受這個身體限制。

我是沒有界限的生命。

我從未出生,

我從未死過。

看看無限的海洋和充滿的星空,

來自意識基礎的呈現。

自從無始以來,我就自由了。

生老病死只是我們經過的門,

我們旅程中的神聖門檻。

生老病死是一場捉迷藏的遊戲,

所以和我一起笑,握住我的手,

讓我們好好道別,

說再見,很快再見面。

我們今天見面,

我們明天再見面。

我們每時每刻都會在源頭相遇。

我們以各種形式相遇,

在無數的人生道路上。

~ 沒有死亡,沒有恐懼

過去已經遠去,未來尚未到來,只有當下此刻能夠體會。

過去心不可得,現在心不可得,未來心不可得,生命就在呼吸之間。

最終只留下,平靜深植於心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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