化育 - 〈系列五十七〉看腳下

〈系列五十七〉看腳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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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腳下！

文：黃靖雅（眾生文化總編輯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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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，成就者們厲害的不是「沒事」，而是「外在有事時，心裡沒事」。像法王噶瑪巴這樣，一生為法顛沛流離，生命很少哪段時光「沒事」，但利他的菩提心，能讓有事的時光充滿自然的勇氣，他依然是學生們加持的泉源。

生命中，總有這樣的時刻，暗夜中走在陌生小路上，無星無月、連手裡最後一盞燈都熄了，那時該怎麼辦？

▍我不要迴向！

「我不要迴向！」

朋友突然這麼說，嚇了我一大跳，在場其他人也嚇了一跳，一片靜默，面面相覷。

這是一個學佛二十多年的修行人所說的話，不管是不是氣話，都很有震撼力。

那天我們開了一個工作小會，最後照例以迴向作結，這是我們有點作意的習慣，重點在提醒自己：不管處理的是什麼世俗工作的事，不管意見是被贊同或被反駁，願過程中身語意都是利他的，不管利害得失如何，願這個小會的過程和結果都是利他的。

最後，我隨意請一位與會人員帶領迴向，大家都很習慣這樣的ending，不管對法教熟不熟，不管用唱的或用講的，被隨意點到的人，就會接著帶領大家迴向。

但這位朋友沈默兩秒鐘後，忽然大聲的說：「我不要迴向！」

為什麼？

▍淚水中滅頂的安忍波羅蜜

我知道為什麼，因為悲傷，因為悲傷同時帶來的難以解釋的憤怒，和不想再忍耐。

這是特別的一年，不只是因為疫情而百業蕭條，我有兩位朋友還在這一年之中，失去了兩位親人。其中一位，還是在漫長勞苦的陪病中，最後連失兩位親人。

他們有一些共同的反應，就是憤怒，和不想忍耐。

我對這樣的情境有同理心。

幾年前，我有一位親人驟逝，理論上我了解「一切都是因果業力，怪不了誰」，表面上看起來我繼續工作，一切如常進行。但實際上，我心裡充滿了怒氣，不知道要怪誰、也知道怪不了誰，但就是憤怒，遇到事情完全不想忍耐，一逮到機會就理直氣壯的要求正義，看來直言敢言......其實，心裡知道，那是因為悲傷帶來的憤怒和不想忍耐。

悲傷中，難道我不知道「安忍」嗎？為什麼當時沒用上？

▍悲傷的刺蝟

我的故事結束幾年之後，今年輪到兩位朋友遇到了類似但更嚴重的情境，他們的反應也和我一樣，成了悲傷的刺蝟。

悲傷和憤怒很快就會做鄰居，心裡有太多氣，只要找到正當理由，對外就充滿了攻擊性；找不到理由向外發作怒氣的時候，心裡的憤怒能量就向內攻擊自己，所以身體也出現了各種創傷症候群。

所以，我了解並同理「悲傷的刺蝟」們遇到什麼事，今天想以「後見之明」的心情，說說當生命暫時一片黑暗時，也許可以怎麼做。

▍一個狀況，三個答案

很巧的，最近，我在漢聲電台「聽生活說故事」節目中，介紹禪語故事系列，正好講到：一千年前，在一個無星無月的晚上，唯一的燈又熄了，這時該怎麼辦？

那是《碧巖錄》上的一則實錄，紀錄了佛果圜悟禪師，和他的老師五祖法演禪師，以及他的兩位師兄佛鑑慧懃禪師及佛眼清遠禪師的對話。一千年前那些看起來有點遙遠的對答，如果在對的時機，用在心上，就會是解藥。尤其是第三句，今天看起來，一樣超有力量。

我們來還原一下實錄原貌，歷史的現場是這樣的：有一天，五祖法演禪師，帶著佛果圜悟、佛鑑慧懃及佛眼清遠三個學生，在山上涼亭裡聊修行、談佛法，聊得興起，直到日落西山才想到該走了，但在回寺的小路上，有一陣風吹來，把唯一一盞燈吹熄了，腳下一片黑暗。

喜歡即興測驗的禪師，哪會放過這樣的情境，於是作為老師的法演，就要學生們：「現在怎麼辦？說一句吧！」

這時，第一個回答的佛鑑慧懃禪師說：「彩鳳舞丹霄」。老師點點頭。

第二個回答的佛眼清遠禪師，接著說：「鐵蛇橫古路」。老師也點點頭。

最後，老師問佛果圜悟禪師說：「那你呢？」

「看腳下！」

法演禪師說：「將來能打破本門格局的，只有他了！」

▍請專注內在的光明，請注意心裡的蛇

無星無月的晚上，唯一的一盞燈又熄了，現在怎麼辦？

「看腳下！」

這真是千古公認的最佳答案。看腳下，走好每一步路，就走好整條路。

但其實另外兩位學生的答案，也是很好的提醒，它們讓這個狀況題的觀照面向更完整，所以合起來看，對我們的提醒是更好的。關於前兩句的詮釋很多，後世有一種解讀是這樣的——

一，「彩鳳舞丹霄」：當外在一片黑暗，請專注在內在的光明！佛性中本具的光明，就像彩鳳飛舞在朱紅的天空一樣燦爛，外在越黑暗，越要專注在內在的光明。

二，「鐵蛇橫古路」：請小心外在的黑暗，引發內在的黑暗！外境黑暗的時刻，意志容易薄弱，容易引發出內在的黑暗，所以要小心內在的黑暗習氣：貪嗔癡慢疑，像蛇一樣亂竄。

一個從光明面著眼、一個從黑暗面下手，結合這兩者，最好的解藥，就是「看腳下」，把當下那步走好，把眼前那件事做好，才有機會從看不見前方的黑暗中解脫出來。

失足在悲傷的深淵時，能做的，其實也是這樣：看腳下，走好當下每一步，就有機會走出深淵。

▍重點不是「沒事」，而是「外在有事，心裡沒事」

最近這陣子，我有一位學佛精進的朋友，家裡遇到了不可思議的壞事，他心裡忽然有種不平衡，覺得：「我身邊這麼多成就者，怎麼就沒人給我提個醒？」

我不忍心這麼說，但懷疑和怨怒像某種暗地裡竄出的蛇，從他沮喪的心中幽幽生起。他忽然覺得這些悲智雙運的聖者，平常神通不可思議，怎麼輪到他家有事就冷眼旁觀？難道忍心眼睜睜看著他在惡緣裡沈下去，都不事先示警一下？

我有一位朋友，正好是在這些聖者們身邊工作，聽到這樣的抱怨，也嘆了一口氣：「你沒看到那些成就者，每一位自己家裡都有多少事嗎？」

「重點不是『沒事』，而是『有事』的時候，你的心是怎樣！」

我們平常聽多了神奇的故事，總覺得成就者們掐指一算，就可以幫我們逢凶化吉。但坦白說，不管是法王或仁波切，家家有本難念的經，艱困程度更非我們所能想像。

尤其在疫情期間，連法王辦公室上密院、錫金法座隆德寺，都有許多僧眾染疫，雖然後來都痊癒了，但過程中之凶險，回想起來都覺得膽戰心驚。還有些仁波切的寺院土石流走山了，全寺僧眾被迫倉皇搬家；還有仁波切的寺院大殿，在地震中倒了好幾年了，募款重建中卻遇到全球疫情如火......

學佛不能保證一生平安，但能讓我們有機會「外在有事，心裡沒事」。

如果是過去的因果業力，欠債還錢，誰都跑不了，連佛陀也有亡國頭痛三天、結夏安居吃了三個月馬麥的遭遇，像我們這種善惡業混雜的普通人，就更別指望一生沒事，能做的是：在「有事」之前，先鍛煉好自己的心，有能力「沒事」。

▍給自己的勸告：看腳下！

聽說，最近星象學界說，「水逆」結束了，一切開始順行好轉。

這些，我只是好玩的聽聽，但希望這是真的。因為我的工作有時也會遇到莫名其妙的困境，遭遇「無星無月，唯一的燈又熄了」那樣的時刻——這時，我能做到「外在有事，心裡沒事」嗎？

坦白說，沒這麼厲害，我能給自己的勸告，就是「看腳下」，好好把當下那一步走好，把眼前那件事做好。在小心走好每一步時，有時抬起頭，看看深厚的雲層之外，是不是有一顆叫「菩提心」的星星，一直在閃亮著，在黑暗中指引著方向。

找出眾生文化去年出版的《貴人》，再把「因果業力」和「菩提心」那一段讀一遍，用噶千仁波切在獄中時，門色仁波切給他的勸告，拿來幫自己打打氣。人在困境中，讀到菩提心的教言很難不流淚，因為菩提心而流淚，心就乾乾淨淨的，像雨後的晴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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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，菩提心是最好的守護，是「無星無月」時刻的明燈，噶千仁波切在獄中，從上師門色仁波切身上學會這件事，再傳給學生們，只要你願意，它就會是守護和祝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