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分類:總編雲書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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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片故事:
這幅「三峽春曉」是三峽畫家李梅樹1933年左右的作品,近百年後,我黃昏散步時,仍可以看見同樣的拱橋與光影,但河兩岸已整治成適合散步禪修的寬敞步道,我流動的禪修墊。圖片引自:李梅樹紀念館
有時外出而坐,
在夕陽西下的黃昏,
當微風輕拂著你的身體,
樹葉和樹枝在風中輕柔搖曳,
你了無俗事一身輕,
只是單純地從內心深處產生極開闊的心境,
心中毫無牽掛,
不從過去回憶中帶來任何殘影,
不預計未來何事將發生,
不耽著當下任何事物,
凡見聞覺知之境皆不固著,
只是單純地讓經驗自由自在地發生,
讓你空而開闊的心,
充滿真正悲心的溫柔。
最近,黃昏的時候,我常到三峽河岸散步禪修,走著走著,就會自然想起措尼仁波切在《覺醒一瞬間》(P218)裡這段話,這本眾生文化2014年出版的書,這樣傳神細膩的點出了我黃昏散步時心裡神往的風景。
所以這次「總編雲書房」,就來分享我的黃昏散步禪修,輕盈的只是回到當下,與呼吸、腳步同在,與河岸的清風明月同在。
從疫情蔓延以來,我們都努力著眼在「疫情教我們學會的事」,盤點在疫情的加持下有哪些積極面,因此「養成了什麼新的好習慣」,的確宅在家也有轉心向內的幸福感。
但從台灣進入疫情三級警戒以來,很多人開始在家上班,不少家庭陷入生活和經濟的困境,憐惜之心讓人謹慎,我開始連提出「日日是好日」這樣的觀點都有點小心,以免太天真白目,無意中在別人的困境裡補一刀。
打開覺知的天線,對別人的苦敏感,安住明空的心,本來就會自然生起悲心,一個佛弟子,平常就要這麼做,疫情中更應如此。
但今天我還是想提出「當下幸福」的想法,即使疫情未息的此刻,都要以當下的因緣條件,讓自己、讓別人過得幸福,因此想要分享生活裡的禪修方式,提供一種當下幸福的可能,包括河岸的黃昏散步禪修。
▍河邊吹風散步,孔子嚮往的嘆息
說起河邊散步,中文系的人,難免想起孔子,那位嘆了一口氣說「我也好想河邊散步」的聖人。
讀過《論語》的人,一定對「河邊散步」有種情境式嚮往,因為這是形象一直太認真的孔子,似乎唯一一次對「放下放鬆,只是休息」的生命情境表示贊同。
《論語》裡,有一次孔子要學生們「各言爾志」,幾位在亂世中跟隨老師追尋淑世之道的學生,都說了他們經世濟民的理想。鏡頭轉到正在一旁彈瑟的曾點,老師問他:「那你呢?」瑟聲鏗然而停,曾點說:「我跟他們不一樣」,孔子要他「沒關係,說說看嘛!」接著,就是《論語》裡那段知名的「吹風散步」場景:
「暮春者,春服既成。冠者五六人,童子六七人,浴乎沂,風乎舞雩,詠而歸。」夫子喟然歎曰:「吾與點也!」
白話意思是:暮春三月,穿上剛做好的春衫,帶著五六個剛成年的學生、六七個童子,在沂水邊洗洗浴,在祭台的高坡上吹吹風,一路唱著歌回家。
原來「帶著10哲72賢,周遊列國14年,推銷淑世信念」的孔子,嘆了一口氣嚮往的,其實是這樣的畫面!你可以說是「他累了」,也可以說這是聖人「長恨此身非我有,何時忘卻營營」的寂寞,當然,春秋時代的孔子,不會知道宋朝的東坡寫了這樣的詞,但心情是千古一如的。太努力的心,應該會有這樣的時候:黃昏的時候,只想去河岸吹吹風、散散步、唱唱歌,只想放下放鬆。
一點鬆鬆的留白,一些自然的間隙,一些只是散步的時刻。這樣的嚮往,放在《論語》裡,是既違和、又自然的,這是奔波了一生的人小小的夢想,看了讓人心疼。
連孔子都喜歡的黃昏河邊散步,我當然也愛。只是我的散步和孔子有些不一樣,加上了禪修,其實是看不見的座上修。
▍繞塔禪修,我在聖地的美好時光
我們這種文人,看起來就像是種在書桌前的植物或礦物,總之是不動那一組;但其實我很愛走路,尤其是2010年跟隨明就仁波切爬喜瑪拉雅山,一步一腳印的走回仁波切努日的故鄉之後,從此愛上走路。
其實爬上喜瑪拉雅山的路,沒少吃苦,城市「魯肉腳」的我,上山第二天,登山鞋就磨得腳底起了兩三個水泡,再走連水泡都磨破了,走到第五六天,腳踝也扭了,走到努日,就得了高山症昏睡了過去。
但這樣的經驗,非但沒嚇退走路的熱情,反而日後如果遇到平坦的道路,不走它一下好像就虧到了。
在疫情前,我每年都要到印度聖地菩提迦耶祈願法會當文宣義工,最後再轉往尼泊爾,看望上師堪布 竹清嘉措仁波切。在這樣印度、尼泊爾的聖地旅程中,不瘋狂趕稿的時候,我總是不斷在繞塔,走路禪修。
在菩提迦耶的時候,我繞明就仁波切住持的寺院德噶寺,繞雪謙寺頂果欽哲法王的舍利塔,繞佛陀成道地正覺大塔;在加德滿都的時候,我繞竹清仁波切住持的勝乘林圓鏡廣場,繞寶大的滿願大佛塔。
尤其是滿願大佛塔。因為這是尼印聖地旅程的終站,義工工作告一段落了,終於有時間好好走路禪修,就不斷的繞塔,繞到兩隻腳都紅了。繞累了,找個角落,就地坐下來禪修,一坐下,不作意的就有放下放鬆的感覺,心鮮活的就在當下,像個雲很少的晴空,沒什麼概念,偶爾心裡會有「啊,原來是這樣」的感嘆生起。
這是我在聖地的美好時光,像是整年用力工作的「紅利回饋」時刻,我滿足的享用著。
▍三峽河畔的無相繞塔
而今已經兩年沒到尼泊爾了。去年初,疫情剛蔓開,我和同事像逃難一樣從菩提迦耶撤回台灣,接著全世界都像被點穴一樣停在原地。我本來就很宅,這下更宅得理直氣壯,經常冰箱裡的菜吃光了才出大門。
但三級警戒一再延長,微解封之後,我開始非常想念繞塔,想念走路禪修,想念「走路走到兩腳發紅,一坐下心就像個無雲晴空」的日子。
所以最近黃昏的時候,我開始到家裡附近的三峽河畔散步,走路禪修,做某種「無相繞塔」。
因為邊走邊禪修,所以我滿能走的,一條三峽河,我散步的範圍可以跨越包括八安大橋、小鐵橋、大同橋、長福橋、三峽拱橋五座橋的兩岸。
黃昏時,風從水面吹過,七月天也涼意襲人,沒有暑氣。尤其在從黃昏到入夜,在日與夜交替的「神奇時刻」(magic time),天光有種透明的琉璃藍,走在其間,從霞光滿天,到月華初上,在光影如幻間,走到累,走到心滿意足。
有時,回程會走到老街的「一栗」咖啡,點一杯香醇的冰滴咖啡,等咖啡時,擼一擼親人的虎斑店貓「福報」,這時老街打上燈了,安靜又美麗,像是一次小旅行的ending。
不過,一開始,因為「繞塔」的習氣深入心中,當我沿右岸往上游走,心裡竟然反射式跳出這樣的想法:「欸,這是逆時鐘、反繞塔方向耶!」
我的老師們都很喜歡走路,可能像個小學生愛上老師一樣,我也愛上走路。
記得2001年到2004年,竹清仁波切年年來台灣,帶我們在知本閉關。每天午飯後、有時晚飯後,仁波切會去附近山路上散步,我們一群幾十個學生,像一群鴨子一樣忠心的緊跟著。完全像勞倫茲在《所羅門王的指環》裡說的「銘印作用」啊,我們一張開心眼,仁波切就站在那裡,我們就認定自己是他生的,像一群鴨子,死心塌地跟著。
今天回想起來,仁波切真是耐煩,不嫌棄散步時亦步亦趨跟了幾十隻傻頭傻腦的鴨子。我們一路跟著,有時唱唱仁波切指定的道歌,有時玩一些幼稚的遊戲,比如玩「帝洛巴要那洛巴跳山谷」的遊戲,仁波切說:「是我的弟子,就跳下去!」我們一群人歡呼一聲:「好!」就一起往山溝一跳——別擔心,那才三、五十公分深,就只是個好玩的遊戲,不會死人,我們也沒有那洛巴的成熟根器,值得仁波切像帝洛巴一樣逼我們懸崖撒手。
多年以後,才漸漸體會出當年山道散步時那些幼稚的遊戲,其實有著上師與弟子之間吉祥緣起的意義。知道我們離成熟還早得很,仍然期望我們有朝一日成為那洛巴,所以先種個緣起,多年以後會懂,祝福就會產生作用。
後來,竹清仁波切年事已高開始閉關,我也跟隨明就仁波切學習禪修。明就仁波切是喜瑪拉雅山上長大的孩子,更是超愛爬山、超愛走路,在尼泊爾光明寺授課時,學生上課,上下山都是搭計程車,但仁波切都是徒步上下山,形成老師走路、學生搭車的有趣對比;連來台灣弘法的課間空檔,仁波切都要求去附近山上走走。
明就仁波切說:「人在山上,不需要刻意做什麼,自然就有禪修的感覺。」有一次,他爬上一個小山丘,到了開闊處,往地上一坐,說:「這就是開放的覺知啊!」後來,我在爬山時、在走路時,一再一再體會到這一點。
禪修有時需要在「頭腦的盡頭」,在難以言喻的當下去體會,累到妄念很少的時候是個機會,如果懂得把握那個自然的間隙,放下放鬆,有種鮮明會裸然現前。
▍黃昏散步,做了什麼禪修?
話說回來,我在三峽河岸黃昏散步,或我自己才知道的「無相繞塔」時,都做了什麼禪修?
坦白說,因為我時走時停,能做的禪修可多啦,除了必須拿法器的本尊法之外,幾乎全部都用上了。
以下,是我主要使用的幾種禪修方法分享,希望對喜歡散步或走路的朋友,有些參考價值。這些方法,主要來自明就仁波切的「開心禪」和「解脫道」教法,也有措尼仁波切的「立斷」本覺教法。
一,走路禪修:
散步時,做走路禪修,大概是最直接的一種技巧。
這時,脊椎挺直,全身放鬆,是禪修時身體要點的基本盤,走路禪修也要這麼做。接著,把注意力鬆鬆放在腳底,或者雙手擺動的感覺,或者全身的感覺,這樣安放自己的心。
創巴仁波切認為,也稱「行禪」的「走路禪修」,是一種座上修,是一座專注面對自心的禪修,依我的個人體驗,也是如此。你的確沒在坐墊上,但你藉由腳步或身體的所緣境,可以近乎完全專注於自心,那種品質和強度是「座上修」等級的;而且身體在動著,其實當下的鮮活感是更好的,至少你沒有機會坐到明晰度降低、覺知鈍掉都不自覺。
二,河流式禪修:
這是明就仁波切教導的禪修技巧,就是「讓覺知像河水流動,河岸景色可以轉換,但覺知相續流動著」,只要保持覺知,可以自然轉換對境,隨順著對境變化,色相強烈一點就注意色相,聲音強烈一點就注意聲音,風強一點就注意風吹肌膚的觸感,讓覺知像一條河一樣流動,對境像河岸景色一樣移步換景。這是一種有所緣禪修,只要覺知繼續著,自然轉換對境就不是散亂,讓心在移步換景中安住著、休息著。
這真是非常美妙的禪修,要小心自己太喜歡而生起貪著。
三,無所緣禪修:
無所緣禪修,就是沒有外在的所緣境,不把注意力放在外在的對境,放下放鬆,真正專注的是內在的明晰,開放感知的門窗,你可以看、可以聽、可以感知,但覺知著覺知本身。
坦白說,只要嘗過「無所緣禪修」那種開闊而放鬆的滋味,對它的愛是回不了頭的,它一定會成為最愛之一。
當我走得累累的,在蘊蓄了一天陽光能量,而仍暖乎乎的河邊石椅上,盤腿一坐,眼睛看著面前虛空,心裡常有一聲輕嘆生起:「啊,仁波切說的開放覺知,就是這樣!」
那時你會由衷生起一種感覺:真希望勞苦的有情都嘗到這樣的滋味,放下放鬆,休息在開放的覺知裡。
四,心性禪修:
心性禪修是我的寶貝,但很抱歉,這也是我的私房菜,不分享是為了守護,守護法、守護人。為了讓有緣人在對的時機,有機會享受到自己獨一無二的「啊哈!」時刻,心性禪修的方法是不能說的,你得自己去求法、去接受指引、去禪修自心。
當我在日夜交替之際的河岸坐下,「無所緣禪修」之後,很自然的,一定會進入心性禪修。我會以座上修的方式,充滿感謝的,在心中復習明就仁波切教的「大手印四教言」,也禪修措尼仁波切在本覺教法中說的「三虛空」,或者「安住在明空不二中,生起大悲心」。
這時三峽河就是個看不見的壇城,整個三峽河兩岸,都是我流動的禪修墊,那些走來走去的人們、或停或飛的水鳥、蹦跳閒逛的貓狗,都是我不相識的同修,願他們安好,願他們離苦得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