〈系列十四〉聖度母,在不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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聖度母,在不丹

文:黃靖雅(眾生文化總編輯)   

 

 

「聖解脫者度母眷屬眾,

   往昔摯愛誓言請憶持,

   掃除我及有情之恐懼,

   淨除疾病礙魔與逆緣,

   促使順緣圓滿而昌盛,

   世俗無上悉地請賜予!

   嗡 達列 度達列 度列 梭哈⋯⋯」

 

 

當我們和竹德寺(Karma Drubdey Nunnery)的尼眾,輪流邊唱著〈度母頌〉,邊跳著〈度母舞〉,觀修〈度母法〉,秋日九月的不丹,一片無雲晴空之中,忽然有點違反物理原理的,在山邊出現了兩道彩虹。

我們驚呼了起來。心裡知道這可能是美麗的巧合,但寧可信其有,感謝這樣神奇的示現。我們相信慷慨的聖度母,因為愛的誓言、金剛三昧耶,凡有呼求,一定會以某種形式回應。

這回,為了鼓舞這一群熱情有餘、工夫不足的〈度母法〉菜鳥修持者,雖然技術不佳,跳得手忙腳亂,但依上師指令盡力跳,算是誠意十足——「所以示現個彩虹以示嘉勉」,那時我們心裡,都孩子氣的生起了這樣的妄念。

仔細想想,那竟然是2006年,14年前的事了。

 

不丹長老尼師來信:竹德寺急需遷地重建!

 

那「總編雲書房」這回,為什麼忽然想起寫不丹呢?

因為最近一項來自不丹竹德寺的求援訊息,觸動了這個14年前的回憶,讓我想介紹一下我所看到的,新清出塵的不丹竹德寺,和那裡大器出色的女眾修行人,並請大家分享平安,護持竹德寺。

最近竹德寺總管尊瑪耶謝,傳來照片和求助訊息,表示寺院所在的山坡有土石滑動現象,寺院牆面、路面、地面,出現許多大小裂痕,安住在這裡聞思修的172位尼眾,已緊急安置,暫時搬遷到安全的地方,目前都平安無虞,大家不用擔心。但後續寺院另外購地重建等長久之計,需要大家以行動護持。

尊瑪耶謝,這位為了竹德寺的住持、也就是根本上師堪布  竹清嘉措仁波切,而一心守護不丹道場,看家幾十年的總管長老尼師,多年來第一次向外界發出請求援助訊息:請幫忙祈願,也請有能力的善男子善女人護持,讓她們有能力,在另一個安全之地,重建竹德寺。

從積極的面向看,我們可以把竹德寺牆面、地面那些裂痕,視作「從0開始」就在守護竹德寺的聖度母,給予尼眾報訊示警,讓她們在大自然的災害發生之前,有時間先安置好尼眾:172位「誓願終身在此聞思修,以饒益有情、住持正法」的女眾修行人。

這項遷寺重建行動,稍後會由堪布  竹清嘉措仁波切的美國組織「瑪爾巴基金會」(Marpa Foundation)統一發出公開信,再請關注、護持。

 

58年前大難來此,聖度母給了一塊地

 

不丹竹德寺,是聖度母加持的道場,為什麼這麼說呢?

時空要回到1959年。因為時代動亂,本來在西藏拉薩附近的尼木縣閉黑關的竹清仁波切,有一天,護關尼眾打破關房的門,請求仁波切帶她們逃難, 因為情況緊急,戰火快燒到家門口了!

那時也只有二十幾歲的仁波切,戰火倥傯之中,帶著尼眾翻過喜馬拉雅山,倉皇逃到山另一頭的印度,輾轉來到不丹,山窮水盡之際,自幼就對聖度母很有信心,小時候落水曾呼求度母而得到救護的仁波切,再次殷切的向聖度母祈請,請求賜予離鄉背井的尼眾,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,讓身命和慧命都得以安靠並滋長。

很快的,仁波切有了一個特別的因緣,見到不丹太后。太后有感於仁波切的承擔和願力,以及尼眾的困境,就把她的一塊封地,供養仁波切,成為尼眾的安身之地——這就是1962年,在位於不丹中部、不丹王族祖居地通薩(Trongsa),所建立的竹德寺。

歲月悠悠,58年過去了,仁波切、當年一起逃難的尼眾、竹德寺都老了。

在建立竹德寺之後,竹清仁波切在根本上師第十六世大寶法王噶瑪巴加持下,全球弘法30年,到2005年圓滿,目前安住在尼泊爾另一個根本道場勝乘林尼寺閉關,未再作公開教學,但閉關初期,少數弟子團體專程前來閉關,仍會給予教學。

 

採最好的菜供養,贏了足球要歌舞謝師

 

2006年9月,台灣弟子就到不丹竹德寺閉關。

不丹的記憶,很像是陶淵明寫的〈桃花源記〉,因為太美所以顯得不真實,因為「太貴」所以很難有下次(是的,全世界都知道,為了保護傳統文化而鎖國的不丹,簽證費不便宜)。

坦白說,雖然早就耳聞不丹是「全世界幸福指數最高」的「快樂國」,但我們其實不太在乎,重點是「上師在那裡,法就在那裡」,對快樂國並沒有太多期待,幾十個人就到了不丹。

到的時候是黑夜,我們在的那些天,竹德寺又經常性的斷電,於是在烏漆抹黑中,踩著梯田爛泥,在尼眾協助下,把行李扛上山腰的竹德寺,一群人在偏殿就地拉開睡袋,歪七扭八睡成一團。第二天天一亮,這才看到一個在松林環抱間,無比秀麗的竹德寺。

竹德寺的許多經驗都超乎想像,所以發生的時候,心裡都大大的「啊!」了一聲,成為穿越歲月都一直閃亮的記憶。

比如說,有一天早上,我們看見一群穿著不丹傳統服飾的少年,把仁波切團團圍住,仁波切身旁放了一個高高的獎盃,少年們繞著圈圈開心的唱歌、跳舞。

當我們想:「這是什麼狀況?」,尼眾解釋,原來是山下高中的學生,校外足球比賽贏了,由於他們出發前先來請求仁波切加持,果然贏球,就來唱歌跳舞感謝加持。連足球比賽前,都要上山來請求加持,也可見當地人對仁波切和竹德寺,多麼有信心。

對我來說,這個意外的插曲真可愛,讓人想起宗薩仁波切拍的電影《高山上的世界杯》,一個為足球瘋狂的高山世界,用這麼可愛的方式表達歡慶和感謝。我對不丹的好感度,一下陡增。

再來,是我們每天在竹德寺吃的素菜,很辣,但很美味。尼眾說,我們吃的這些菜,都是附近一帶最好的菜,當地人一定採下田裡最好的菜,供養寺院和出家眾,因為供養一定要是最好的東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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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間的道歌,我見過最美的晚課

 

還有一個經驗,也是心裡「啊!」了好大一聲的記憶,燦爛到不會忘記,那是和尼眾自然發生的道歌對唱,沒有約好,沒有安排,就這麼自自然然的對唱起來。

竹清仁波切的道歌教學很有名,不管東西方弟子,仁波切都教大家唱道歌,包括密勒日巴道歌,以及仁波切自己即興創作的道歌。但我們不太知道,出家眾是不是也唱道歌,心想:「出家眾應該比較嚴肅吧......」

所以有一個黃昏,當我們在階梯上隨興的唱了一首道歌,空檔正在討論下一首唱什麼的時候,沒想到對面那一排本來在聽歌的尼眾,忽然一起開口唱了起來,就這樣,一邊中文,一邊藏文,一邊在家,一邊出家,輪流唱密勒日巴道歌,這經驗實在太出乎意料之外,成為我最美好的道歌記憶之一。

過不久,和我們對唱道歌的尼眾被叫走了,因為晚課的時間到了。

我們以為尼眾的晚課,應該是要回到大殿修法、念誦法本之類,結果不是,只見她們排成一長列,往後山走去,邊繞山行禪,邊唱道歌,只見點點紅色僧袍,走在綠色的松林間,漸行漸遠,人影漸漸消失在松林間,只聽到山林中傳出道歌聲,襯著山林的蟲鳴鳥叫,迴盪不已。王維詩說的:「空山不見人,但聞人語響」不就是這樣嗎?但松林間的道歌聲,不只是美,更多了點震撼人心的力量。

這是我見過最美的晚課,至今無人能及。這就是仁波切不可思議的教學方式啊。

 

王特別訓練的「噶舉之聲」

 

可能是仁波切的道歌教學威名使然,竹德寺尼眾的唱頌,因為訓練有素,早已遠近馳名。有名到後來,法王  噶瑪巴在聖地菩提迦耶主法的噶舉祈願法會,都請包括噶瑪凱秋為主的竹德寺尼師擔綱唱頌,近年還成為法會主要維那師之一 。

一開始,是在聖地金剛舞法會中,竹德寺尼眾以唯一一組「邊唱邊跳」的金剛舞引起注目(其他寺院都是一組人唱頌,另一組人跳金剛舞),受到法王看重。之後幾年,法王要求她們法會前一個半月,就先到聖地,延請老師給她們發聲和威儀等特訓,希望調教成堪當重任,對尼師們的看重可見一斑。

後來法王連續幾年主持聖地施身法法會,都是由竹德寺尼眾領唱,優美的施身法唱頌聲,迴盪在德噶寺大殿,好聽到有點驚心。後來點燈祈願法會,竹德寺尼眾成為唱頌主力之一。最近幾年,法王乾脆改變往年噶舉祈願法會只有男眾擔任法會維那師的傳統,讓尼眾開始加入維那行列,竹德寺尼眾當然也在其中。這在各傳承的祈願法會中,至今仍是創舉。

另外值得一提的是,竹德寺尼眾就是優秀,我參加祈願法會以來,竹德寺一直是噶舉祈願法會的常任威儀總冠軍,一開始,我還很興奮的跑去跟著年輕尼眾,像高中女生得獎那樣又叫又跳,後來我發覺她們根本是常任總冠軍,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,但還是有種沾光似的光榮感,很想到處跟人說「那是我們仁波切不丹竹德寺的尼眾......」

 

蜂窩性組識炎開刀,「覺得好幸運啊」

 

再說回此次向外求援的不丹竹德寺總管長老尼師:尊瑪耶謝。

在緊急安置好尼眾後,尊瑪決定向外求援,這讓人覺得遷地重建竹德寺這件大事,恐怕真的需要大眾伸出援手了!因為尊瑪耶謝是位大器的修行人,不會大驚小怪,什麼事都直接看正面,頗有聖度母「迅速、寂靜、勇猛、無畏」的精神。

記得有一回她到台灣時,臀部因為在不丹打針引發的蜂窩性組織炎,嚴重潰爛到必須馬上開刀。由於是半身麻醉手術,醫師要隨時問她身體情況,尊瑪耶謝既不懂英文、更不會中文,必須有一個懂藏文的華人陪同進開刀房,因緣際會,那人就是剛好會一點藏文的我!

手術那天,尊瑪耶謝很輕鬆,我倒比較緊張,因為這是我第一次進會見血的開刀房。兩人換好隔離衣,尊瑪躺在病床上即將被推進開刀房,只能陪到門口的法友,忽然像記者一樣問尊瑪:「現在您覺得怎樣?」

只見尊瑪笑咪咪的說:「我覺得自己真是幸運,你看有幾個不丹人生病能在台灣開刀?這裡的醫院這麼好、醫生這麼好,不是幸運是什麼?」

說得我也覺得真有道理,那能陪這麼幸運的人進開刀房,我也應該滿幸運的。

所以接著看到醫生拿出手術刀,挖出乓乒球大的一垞壞死的肉(當然見血啊),也還能力作鎮定的陪著一直都很淡定的尊瑪。我相信有些時刻能輕鬆就是真工夫,比如進開刀房,醒著讓人進行手術時。尊瑪耶謝就是這樣。

 

「棒子打在身上也要忍耐!」

 

尊瑪耶謝看起來沒有很厲害,不像精明外露的女強人,但她可是連任五屆的不丹全國尼寺CEO(不知這個CEO要怎麼翻才好,譯成執行長好奇怪,寺院又不是公司,大概是主席之類角色),不是溝通協調能力極佳,做不了這工作。

她不是第一代從西藏逃難到不丹的尼眾,是第二代不丹在地人,在竹德寺出家,後來因管理能力強,逐步被仁波切委以總管重任。但因為仁波切長達30年時間不停的在全球巡迴教學,回不丹的時間不多,她們要見仁波切多數只能到尼泊爾,在不丹發生的大小事,大人不在家,得自己搞定。

有時尊瑪也覺得好苦、好無助,見到仁波切就問:「有時候覺得自己快撐不下去了,怎麼辦?」

沒想到仁波切說:「棒子打在身上也要忍耐!」

這就是上師給她的口訣,耐苦就是修持,為法、為上師,「棒子打在身上也要忍耐!」

 

平等訓練,鍛煉女性成法器

 

竹清仁波切因為母親的關係,特別了解女性修行人的特質和困境,一生也對訓練女性修行人成為法器,有特別的願力和承擔。

除了早年帶著尼眾翻山逃難,後來他在不丹、尼泊爾建立的兩座寺院,加上目前還在尼木縣的小寺院,三座都是尼寺,除了侍者是男眾喇嘛,其他常住出家眾都是女眾。

仁波切三歲喪父,曾自言母親精神不穩定,但對修行,有來自整個藏族文化薰習的堅持,所以帶著幼年的仁波切和小姐姐四處流浪,邊行乞、邊朝聖,吃了多少苦,真是難以想像。

也許因為泥濘的童年,養成耐苦的習慣,所以仁波切二十幾歲時在楚布寺後山墳場,修施身法,住在山洞,以裹屍布為衣,在天葬台上做糝粑待客,種種傳說中的苦行,對他都只是平常。但仁波切也並不因此偏重苦行,因為苦和樂是平等性的,所以仁波切也說:「當財物如大雨降淋,不要拒絕受用!」

成立寺院之後,仁波切鍛煉出家女眾,也是採平等訓練方式,不論資質如何,都有機會成為法器,不是「聰明的去讀書,平庸的幹粗活」,在仁波切寺院沒有這樣的事。所有工作都輪流,從會計到廚房到翻譯,大家輪流擔當,後來即使沒成全才,至少對別人的工作充滿了理解和體諒。

不只工作, 在不丹竹德寺和尼泊爾勝乘林,閉關和護關也是輪流,讓所有尼眾,既有機會成全別人,也有機會成就自己。

在不丹竹德寺,有寺院、佛學院、閉關中心、年長僧眾安養中心,是個完整的出家女眾修持地,172位尼眾目前雖已暫時安置他處,安全無虞,但這畢竟是臨時應變,不是長久之計,未來竹德寺還是必須遷地重建,從購地到建設,又是一條漫漫長路。

讓我們盡所能的守護竹德寺,這個聖度母加持的道場,竹清仁波切鍛煉最多尼眾成器的地方。祈請聖度母加持,再次賜予尼眾安身立命之地;也祈願「我心即是聖度母」的您,為法、為眾生,守護不丹這一方願力不可思議的聖度母道場。

 

#圖片引自:台灣馬爾巴佛學會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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