〈系列之十一〉給自己的心留座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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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就是明就仁波切在四年半的山林行腳閉關中,全然面對自心的滿足神情。這張照片鼓舞了無數人,向自心實相前進一直是最壯闊的風景。(攝影:喇嘛扎西)

 

給自己的心留座山

文:黃靖雅(眾生文化總編輯)

 

當你看到一座山,會想到什麼?

 

你是想到辛棄疾的詞:「我見青山多嫵媚,料青山見我亦如是。」或是想到密勒日巴的道歌:「如是寂寥山隱處,有我密勒習禪定」?(當然,你也可以想到泡溫泉和炒青菜,我也很愛)

 

這些都很好,不同的好法。不同的好,會打開不同的內在風景。

 

前者,可能是「天人合一」的山林隱居處;後者,可能是「立斷輪迴」的山中閉關地。

 

今天我們來說說後者,「萬壑千峰獨閉門」的山中閉關。

 

▍三百年前的冬天,山洞外來了一個人……

 

時序進入11月,本周「總編雲書房」要談山。

 

因為11月眾生文化最新出版的書,是《恰美山居法》6,這部恰美仁波切在17世紀所著的「山中說法」經典之作。這部傳世修行經典,其實恰美仁波切只動口,動手的是他的學生精進大海(精簡一點也可以翻譯成「勤海」)。

 

大家可以想像一下:三百年前的一個冬天,大雪紛飛的藏曆(和農曆差不多)12月,從黃昏到入夜,西藏一個高山上的山洞。

 

緊閉的洞門外,有個叫精進大海的學生,剛剛大病一場,差點病死。他發現自己在病苦中,什麼證悟覺受都消失了,面對死亡的恐慌更是無能為力,所以發誓餘生要以幻化之身努力精進,閉關實修,「這樣死的時候,心裡才不會後悔」。

 

他終於到了閉關聖者噶瑪恰美仁波切的山中閉關處,請求上師寫一部山居閉關的實修教法。

 

這時,閉關中的恰美仁波切老了,寫了75本書,長年過勞的手指痠痛不堪,再也寫不了了。而且,關房是結界的,閉關行者本來是不能隨便和外人說話的,除非已經修完所有應修的法、圓滿應持的咒,而且如法得到修持成就的徵兆,才能透過牆上一個小洞,和洞外

來人說話,甚至從洞口伸出手給予加持。

 

透過山洞牆上的小孔,恰美仁波切和精進大海說話了,這也顯示洞中行者已經圓滿修證,有了成就徵兆。

 

「不放棄」是求法基本功,洞內行者噶瑪恰美再三拒絕之後,洞外拗功了得的精進大海終於求法成功。但畢竟恰美仁波切寫不了了,就在洞裡用說的,精進大海在洞外飛快的記,手指像騎了千里馬一樣,握著竹筆振筆疾書,無數個黃昏到入夜,在閉關每日四座法的第三和第四座中間空檔,一師一徒,隔著山洞的小孔,一說一記,就這樣寫下了整部《山居法》。

 

如果你有心到真實的山裡閉關實修,或因緣福德使然,只能到「心遠地自偏」的「唯心山林」作城市閉關,所有你需要的教法,都在這部《山居法》裡了。

 

這就是緣起。

 

▍「這條道路我親自走過」

 

實修傳承的人都相信,如果你到山裡閉關,只需要帶一本書,那就是《恰美山居法》。

 

「經驗傳承」這件事,在噶舉實修宗風中非常重要,是祖祖輩輩修證有成的關鍵,祖師教言裡喜歡說:「猶如甘露,從一個金瓶,一滴不漏的,倒進另一個金瓶。」那一滴不漏的甘露,就是前人「如是修、如是證」的經驗口訣,如實倒給另一顆全然打開的心。

 

《恰美山居法》就是如此。

 

恰美仁波切說:「這是我實修覺受的真實顯現,這條道路我親自走過,更顯示出它沒有墮入錯誤的危險,我有這樣的信心。」

 

恰美仁波切在山洞中,沒有參考書,一切所說,都是直接從心中流出的經驗談,簡單直白,不引經據典,都是一聽就懂、就有感的大白話:「譬如我在口渴的時候喝了水,馬上就不渴了;因此我確信,不管是誰喝了水,立刻就能止渴。」

 

很直白,很美,這樣一部山中閉關實修書,都是實用的過來人經驗談,因為福德圓滿,所以出現在我們面前。如果你願意打開書、打開心讀進去,會發覺:《山居法》裡有完整的修行藍圖,從「善用你的身體」開始,到成就利他,到有一天死亡來臨,所有的教法都在裡面了。

 

就像這系列書的講解者堪布卡塔仁波切所說:「如果你把這本書放在枕頭上,代表你請來了一位永遠不會生氣的老師。」

 

永遠不會生氣,而且24小時等著教你,關於修行所有應該知道的事,這就是《恰美山居法》。

 

▍「真的有一座山嗎?」

 

藏族行者,尤其是噶舉傳承,一直有住山修行的傳統。《山居法》就是一部在山上的山洞裡說的,怎麼在山上好好閉關實修的書。

 

但我在漢聲電台接受「繽紛心世界」瀧哥「每月一書」單元專訪時,主持人瀧哥忽然問了一個問題:「書名叫《山居法》,是真的有一座山,真的要去山裡修行嗎?」

 

好問題。答案你可以自己決定。

 

以歷史的事實來說,外在是有一座山。噶瑪恰美仁波切在山中閉關、教學、一字一句的說出了傳世的《山居法》。

 

對更早一點的前輩,「薄地凡夫一生成就」的密勒日巴,那更是一生住山修行的典範,他住山苦修,修到無衣無食,吃洞口蕁蔴,吃到色素沈澱成小綠人,但他即此一生就圓滿證悟。後代弟子一想到就覺得受到祝福,受到鼓勵,自然生出勇氣。這樣一位終身住山修行的人,比多少整天在城裡教學的人,更利益到無數的當代和後代行者。

 

不過,即使是三百年前的精進大海,都很誠實的向師父恰美仁波切說:「請千萬不要講太殊勝的實修方式,像密勒日巴那樣,徹底斷除對此生的貪著,這種教法就請別再說了,說了我們也做不到。」

 

請用白話說點我們「做得到」的實修法,這說法還滿接地氣的,所以,這樣的《山居法》,你可以選擇在另一種山修持──你心裡的那座山!

 

即使你一天要上班八小時,還要擠捷運公車兩三小時上下班,剩下的時間還要照顧老小,感覺自己的人生跟修行、跟《山居法》關係超遠的;只要你不放棄,還有意願守護心中那座山,即使塵勞深重,但心中的青山總也不老,只要對生命的真相充滿好奇,對真正的自由充滿熱情,對利他不失信心──那麼不管你在哪裡,那裡就是你的青山,你的「山洞」,就在那裡。

 

此時此地,方寸之間,永遠容得下一座山,就在那裡修!

 

▍大修行人,還是回到山裡修行

 

話說回來,不要以為到「外在的山林」閉關,是個三百年前的流行,如今已經遙遠得像個神話。

 

直到今天,山洞實修,都是一個活的傳統,有人正在這麼做。

 

十年前,我跟隨明就仁波切及西方學生,一起爬山返回他在尼泊爾喜馬拉雅山上努日的家,後來仁波切帶大家到海拔四千多公尺,大雪封凍的奔堅山蓮師洞一帶朝聖,一路上真的看到不少山洞,沒看到人,但明顯有人在內。這些山洞,套句現在大家喜歡的說詞叫「能量明顯不同」,有的山洞乍看一無所有,但「彷彿若有光」,有的山洞洞門緊閉,有的洞口乾脆掛了一排五色風馬旗,或隱或顯,都證明這些小山洞,是一個個現在進行式的閉關關房,有人正不畏天寒地凍,以極簡的生活條件,用最大的專注面對自己的心。

 

《恰美山居法》裡讚美的典型,正在這些山洞裡發生。

 

在那次努日之行後一年多,明就仁波切就留書出走,展開他四年半的山林行腳閉關,主要的行腳範圍,就在包含印度、尼泊爾、拉達克一帶的喜馬拉雅山一帶。

 

可見,即使是大修行人,還是要回到真正的山裡修行。這對只想或只能留在城市裡,安住在「唯心青山」的我們,是個提醒:在做到真正的平等一味之前,緣起的力量,環境的因素,對我們的身心影響還是很大。當然華人自古相信「大隱隱於市,小隱隱於林」,但務實的說,對不夠成熟的心,「遠惡境,依靜處」永遠很重要。

 

明就仁波切從小在山裡長大,愛山,曾說:「人在山裡,心自然開放、放鬆,自然就在禪修中。」但他到山裡行腳閉關,其實是個激烈面對自心的旅程,面對未知,面對飢餓和死亡,任何會生貪著的所在,景觀美、有水源、容易討到食物的地方,放下就走──這樣專注面對自心,才是真正的閉關。

 

結束山林閉關,仁波切還是回到人群,因為有太多學生等著他,太多還不成熟的心需要他拉一把,直接的利他要在人群中進行。他走進另一座山。

 

▍修行人的山洞,加持的能量一直都在

 

我的上師,堪布竹清嘉措仁波切也鼓勵山中修行。

 

年輕時,仁波切就是在楚布寺後山天葬場修行的「墳場喇嘛」,穿裹屍布,在天葬台上做糝粑待客,很真實的活得像個傳說中的人。

 

然後,大時代的亂離中,一群阿尼打破了他閉黑關的門,「上師,兵來了,請帶我們逃!」師徒就這樣翻過喜馬拉雅山,到了印度、不丹、尼泊爾。仁波切在尼泊爾建立的尼寺勝乘林,在加德滿都城裡,但在喜馬拉雅山上密勒日巴度化五小尼的聖地尤牧,還有一個小閉關中心,尼眾和外國弟子,只要不怕吃苦的,都可以到山上閉關。

 

像尤牧這樣的山中閉關中心,在整個喜馬拉雅山系多到不勝枚舉,比如努巴仁波切主關的拉息雪山,阿曲長老等長老瑜伽士終身閉關的札西炯,這一個個實修的山中關房,告訴我們,山中閉關的傳承真實活著,有人正這麼「一生只做一件事」的專注面對自己的心,像勇士決鬥一樣,直接面對無明和輪迴習氣,光是想到都感動。

 

竹清仁波切一直相信到山上聖地閉關的功德,所以一直很鼓勵弟子到山上朝聖或閉關。他說:「世間有緣起緣滅,寺院會蓋起、會倒下,但修行人的山洞,加持的能量一直都在,你們應該到山上聖地閉關,領受加持。」仁波切不但要學生爬喜馬拉雅山朝聖,還曾要一位美國師姊,到楚布寺後山,每一個山洞都住一陣,禪修一些時日。

 

但學生們終究要回到城市工作生活,離了外在的山,內在的山恐怕會馬上蒙塵。因此仁波切提醒:「城市每天都有生有死,是一個更大的屍陀林,你們要去這個大屍陀林閉關,禪修如幻三摩地。」

 

▍在心裡留座山,給解脫留口新鮮空氣

 

我也愛山,在陽明山竹子湖住了很久,現在搬到了三峽。寫這篇稿子的時候,鳶山的風正穿堂而入。朝夕面對金色陽光照在竹林上,或銀色月光映得山色如洗,五色鳥、綠繡眼、台灣藍鵲是吵鬧的鄰居,山頂盤旋的老鷹,讓這小山添了點英雄之氣。

 

心裡很清楚,近山而居是福報,但一愛就起染著,貪嗔癡這些老朋友,也如影隨形的跟到山邊來了。如果沒覺知,住到哪裡都一樣,山氣日夕佳,但心靈未必比較清秀。

 

華人愛山,讚美一個人氣質好,會說他「雖在市井之中,猶有山林之氣」。像我這樣的老文青,山水田園詩更是背了一腦子,因為已成嚮往,忘都忘不掉。還好而今修行的熱情勝出,提起山林,我現在想起的,多數是聖地和閉關地,是密勒日巴和我山中修行的老師們,很少是陶淵明或王維。「明月松間照,清泉石上流」那些情調,不是不愛,但現在閉關更是我的菜。

 

不過福德因緣使然,我只能住到小山邊上,天天上班,想辦法把修行帶到生活這座高山。

然後時不時的,擠出一點時間,到真正的山中小閉關。蜻蜓點水的小閉關草草結束後,人群中的大閉關才要開始,只能在城市的山洞裡,守護自己心裡那座山,提醒自己,不要太忙,別忙到忘了當下。

 

#做個小預告,下周二,我們要談談《恰美山居法》的講解者,一代大德堪布卡塔仁波切的故事,有人用一生活成一個美好典型,而我們有幸曾經相遇,有幸讀他講解得活色生香的《山居法》,很榮幸,很感謝!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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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就仁波切愛山,他說,人在山上自然開闊、放鬆,有禪修的感覺。圖中仁波切正在喜馬拉雅山上,往努日的故鄉走去。(攝影:殷裕翔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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