〈系列九〉 貴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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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總編雲書房〉
▲門色尊者在雲慶塘聖地創建紅科寺院─講修吉祥法輪洲。
貴人
文：黃靖雅
▍在最大的噩運裡，遇見最大的幸運
牢裡轉來一個瘸腿的中年人，整個牢房靜默的沸騰著：「聽說，這就是傳說中的康薩美男子，龍欽巴的轉世......」
大家敬畏的遠遠看著那個情況看起來很糟的中年人。
他的腿壞到無法站立，無法行走，當然也無法勞動，連上廁所都趴著，獄警用盡各種方法「測試」，確定毫無知覺反應之後，只好讓他每天讀報，寫些政治報告。
這是59年前發生的事。
但噶千仁波切記得清清楚楚，因為這個人是他生命的「貴人」，在嚴酷的生命寒冬，在牢裡，教他學會菩提心，讓菩提心成為在一切時間、一切空間、一切對象身上，都鮮活熱切的修持，不用刻意去記，都不會忘記。
這位瘸腿的貴人，是堪布門色仁波切。
人生最大的幸運，竟然發生在最大的噩運：牢獄之災20年的第三年，這時的噶千仁波切25歲，年輕、個性急、脾氣壞，常和獄警打架，有「瘋噶千」之稱；而這時堪布門色仁波切46歲，歲數可以生噶千仁波切了。
就慧命來說，他的確用菩提心教言，從因大時代動亂激起的仇恨和嗔心的廢墟中，重新生出一個今天充滿愛的噶千仁波切。
▍把心打開，讓「貴人」進來！
以上的真實故事，來自眾生出版社《貴人》一書。
「貴人」在華人世界是個很重要的特別觀念，直到今天，很多人到寺廟求好運，都會求貴人。就像在《貴人》一書封面說的：「有些人像一道光，遇到他，生命就有了出路。這樣的人，我們會稱他為『貴人』。」
按照藏傳最喜歡用的「外、內、密」三個層次，我們會說，貴人也分三個層次，當你遇到「外在的貴人」，你得幫幫忙，做你自己「內在的貴人」，把心打開，讓貴人進來，這樣救命改運的奇蹟才會發生。
如果鎖死自心，一個勁的防衛抵抗，再好的貴人到門口，也被自己打了回票。至於「秘密的貴人」，學藏傳的人都知道，那只有一個答案，就是指你的自心本性，真正的救贖、最大的福報，都是指圓滿成就，而這，最後要靠「秘密的貴人」才能真正完成！
在噶千仁波切的故事裡，我們至少看見兩種貴人適時相遇，當「外在的貴人」門色仁波切，被時代的因緣送到噶千仁波切身邊，年輕氣盛的噶千仁波切，適時做自己「內在的貴人」，一聽到門色仁波切業因果和菩提心的教言，就打開了心，放下嗔心和仇恨，依教奉行，奇蹟就發生了！
奇蹟在內在發生，愛與喜樂是徵兆，有時會溢到臉上來，連獄警都會發現，要求他「別這樣哦，你看起來這樣平靜快樂，人家還以為我們對你太好」；但外在呢，看起來沒什麼好事發生，噶千仁波切依然坐滿20年牢，22歲進去，出來都42歲了。
▲《貴人》門色仁波切
▍降伏「瘋噶千」
那門色仁波切到底說了哪些話，可以馬上降伏壞脾氣的噶千仁波切？
身為一位大傳承的知名轉世祖古，業因果和菩提心，那算是「通識課程」，不可能沒聽過，為什麼一聽到門色仁波切說，噶千仁波切就震動到改變生命？
在噶千仁波切回憶錄中記載，他藉口尿遁去偷偷親近門色仁波切後，一開始，門色仁波切問他：「以前都學了什麼？」
「大手印，而且學得不錯！」(讀到這裡，我心裡跟著一起著急：「完了完了，仁波切慘了！」)
「修得很好？那你的嗔怒是怎麼回事？」門色仁波切問到。
當面被削，噶千仁波切雖然覺得很糗，但仍冷靜自信的宣說自己的「高階」禪修實力，門色仁波切流露出明顯的憂心。
這時他「心中年輕的戰士」受不了了，跳出來應戰：「我的修持是一回事，我的嗔心又是另一回事」，「我的大手印修持有自己的位置，我的嗔心也有自己的位置。」(這個歪理，竟然聽來無比熟悉！)
接著，門色仁波切是這麼說的：
「那不會是真的！」堪布門色立即駁斥道：「你的禪修與佛法修持，應該成為消除嗔怒與煩惱的解藥。如果禪修能夠袪除你的煩惱，那麼你的禪修方法就是正確的。如果禪修與你的煩惱一直是兩回事，那表示你的修行方式出問題了！」
「禪修的真實徵兆，」堪布門色強調：「是煩惱情緒變得愈來愈少。」
「不要搞錯你應該消滅的敵人對象！」堪布門色再一次斥責我，「就算你能逃過每一個敵方士兵，地獄也不會消失。」
「密勒日巴尊者已經教導我們，地獄的根源是嗔怒，從來沒有一個人是因為懷抱嗔怒而解脫。」
依教奉行，就是上根利器。
坦白說，以上所說這些，真的是佛法基本盤，毫無炫奇之處，出場沒有伴隨煙花和光影，
這些教言我們似乎也從不同上師口中聽過很多次，聽完慚愧完，就忘了。
不同的是，噶千仁波切這樣一個壞脾氣的康巴人，一聽到就信受奉行，從此改變了生命。
▍嗔心走了，菩提心來了
藏傳一直說，別做「三種法器」，就是聞法的時候，別讓自己的心成為三種有毛病的法器：
一，毒器：帶著五毒煩惱和邪見聽聞，就像一個染毒的器皿，會污染所聽到的法。
二，漏器：漫不經心，邊聽邊忘，聞而不修，修而不行，就像一個有裂縫的器皿，聽再多也漏光。
三，覆器：傲慢自滿，自以為是，輕慢教法，就像一個倒扣的器皿，心態上屁股朝天，當然連一滴也流不入心。
門色仁波切先直指習氣，降伏了噶千仁波切的嗔心，把受嗔毒染污的法器洗乾淨了，正好可以盛接菩提心的無上法甘露。接著這一段，對我而言，讀起來真是驚心動魄：
「我們被迫從事大量又辛苦的勞動，這一點意義也沒有！」我一再對堪布門色抱怨這件事。
再一次，堪布門色斥責我，他淡淡地說：
「這絕對不會是真的！不修持相對菩提心，是不會有機會證悟空性或勝義菩提心的。」
他接著教導我，如何藉由牢獄中被迫從事的每日工作，來增長愛心及培養淨觀。
「這許多日子以來，你所做的、那些搬運沙土與石塊的工作，其實已經有偉大的成果。你所搬運的沙土被燒成磚塊，有了這些磚塊，才能夠蓋房子，而房子會住進人，這些人因此將享有更好的居住條件，他們因此可以去工作，他們將會繳稅，這些稅收就可以用來鋪路，這裡也將供應電力，人們會因此活得更幸福─而這一切，都歸功於你搬運沙土。」
「這個『祖國』真正指的，其實是所有居住在其中的人民，所以無論做什麼事，你都能嘗試去利益眾人。例如種植蔬菜，人們就可以吃；燒磚的話，建築工人就可以蓋房子，並且他們將因此獲得報酬。別認為你的工作是在浪費生命，一切事物都是相互關聯的，將一切工作都當成利益他人的事業，一旦你能從這個角度理解這所有事情，你就會去做應做之事，並且把它們做好、做對。」
「更進一步，就金剛乘觀點來說，我們應該把這個世界視為佛國淨土，視一切有情眾生為證悟者。因此，你應該將自己這些利益他人的辛勤工作，視為是自己對佛與菩薩的供養。」
堪布門色進一步告訴我，他在心裡將這座巨大的勞改營，觀想成一個佛國淨土。
堪布門色把他的牢房觀想成一間閉關房，每天要讀的報紙變成了日修儀軌，而任何手邊的工作，都成為他的修行法器。
「你得好好做，」我的上師這樣對我說:「好好把你的工作做好，帶著一顆從嗔怒中解脫的心去做，這樣，你的惡業就能清除。」
在那之後，我帶著一種嶄新的態度回到工作中，更嚴正看待自己的勞動與監獄中的規矩。
慢慢地，經過許多月以後，那些我所被迫從事的勞力工作，已經不再能折磨我，當我挑起沉重砂石時，我把它們想成是供養三寶的寶玉、琥珀、綠松石與鑽石，因此這不再是吃重的事。我觀想自己的肩上背載著許多純金供養，並且在繞塔，接著有一天我發現，無論背負的沙土有多重，我心裡都是挺開心的。
▍覺得榮幸，編到時時在電腦前合掌
以上這些教言，我第一次看到，是今年一二月在菩提迦耶為祈願法會做義工時。
那時很多事同時發生。疫情每天都更嚴重一點，新聞上鑽石公主號遊輪被拒絕靠岸，在海上飄流幾十天了，手邊每天有很多法會開示的稿子要寫、要改。
我也同時在菩提迦耶，和人在美國的噶千仁波切傳記《生生世世上師尊》越南裔作者素素(Sue Sue)，用南腔北調的英文，在微信裡談好了如何轉載門色仁波切部分，火速找到譯者呂家茵翻譯(她因疫情影響，任職的學校延後近月才開學，讓我撿到一個剛好沒事的成熟譯者)；然後再就近逮到每天見面的復華當審定(英文可是她的本行)，一切如火如荼高速進行......
但當我一收到家茵寄來的稿子，世界忽然安靜了下來，心按了暫停鍵，只剩門色仁波切那些菩提心教言。
我像傻瓜一樣，在老筆電的螢幕前讀一段，合掌一下。雖不能至，心嚮往之，現在做不到，也要有膽子隨喜。
以上說這些故事，是因為十月可以說是眾生出版社的「菩提心月」，因為眾生十月新書吉噶仁波切《壯闊菩提路》，就是一本以菩提心經典《入菩薩行論》為主心骨的白話菩提心引導書。
說起菩提心，眾生的書中，一定不可以忘記《貴人》，這本今年三月出版的書。
菩提心好書，不是快時尚，沒有過季的問題，只是怕被遺忘。這是我對有緣讀者的法供養，希望大家受用，受益。
「總編雲書房」是8月25日七夕才開始的每周二專欄，那時來不及以一個幕後推手現身說法的方式專文介紹，今天就來說說《貴人》，這本源自我的一念感動而催生的書。
▍《貴人》緣起，禪七的一念感動
那個緣起，發生去年2019年10月，在一代閉關嚴師堪布拉布仁波切的禪七課堂上。
裝得很兇但心腸很軟的堪布拉布仁波切說，多年以前，他才二十幾歲時，一個下雪的日子，他衣衫單薄的走了好久，只差沒凍死，終於破破爛爛的出現在一個小院落的門外，一個老人正在簷下打坐。他遠遠看見，大喜過望，隔著籬笆，老遠朝老人五體投地拜了三拜。
老人朝他點點頭，說：「拿我鞋來。」他拿鞋來服侍老人穿上。
老人請這個看起來像乞丐的年輕僧人進佛堂說話。
「來做什麼？」「來求法。」
「什麼法？」「大圓滿。」
「要學這些東西，學生要有一些根器。」「請您提問。」
堪布拉布仁波切說，到今天他都清楚的記得那個畫面。那時他們說話的小佛堂裡，掛了一塊畫了孔雀鳳凰之類、像中國傳統棉被布那種花布，老人指著那塊布說：「這個是什麼？」
堪布拉布仁波切是怎麼回答的？答案當然不公布，到今天我都超好奇，那畢竟是仁波切的大圓滿面試題。
決定收他當學生之後，接著老人就幫他找了住處，花了一個月時間，專程教他一個人大圓滿典籍《本智上師》。
這個老人，就是門色仁波切。
那時他已經從12年牢獄中被放了出來，又過了八年，噶千仁波切才被放出來。
堪布拉布仁波切來訪時，門色仁波切已是63歲以上了。他聽說有位噶舉有名的大祖古，也登門請求門色仁波切授課，剛走不久，那就是噶千仁波切。門色仁波切就是這樣，不看學生出身、只看求法動機和根器，大祖古和小喇嘛得到的教法是一樣的；但若求法者自炫才學名位，心懷傲慢、動機不正，那就趕出去！
堪布拉布仁波切說，其實，門色仁波切不輕易傳大圓滿法，一般人是要在他座前，先以三年時間念百字明一百萬遍，再花12年完整傳授你大圓滿。(這個故事，後來得到堪布拉布仁波切同意，收錄到《貴人》一書中)
▍「簡傳是有的，但教言不行！」
時空回到去年2019年禪七課堂上。
聽完堪布拉布仁波切說故事，我想起之前讀噶千仁波切的故事中，會提到這位神秘的獄中上師，但資料不多，細節模糊，令人覺得著急......這時忽然生起一個念頭：「好想出一本門色仁波切的書啊！」
這就是緣起。
接著我連絡了噶千仁波切侍者阿尼桑滇，請求有無可能直接連絡門色仁波切在大陸的祖寺，畢竟門色仁波切是噶千仁波切的根本上師，這是連結上的可能機會。我想請求出版門色仁波切的傳記與教言。
很快的，我連絡上仁波切寺院的住持，住持堪布是仁波切弟子，「簡傳是有的」，馬上同意出版，「但教言不行」，住持堪布果然很有上師門色仁波切的家風，甚深教法不可能這樣不論讀者是誰的公開面世。
稿子寄到之後，有個出版上實際的問題，就是：它真的是「簡傳」，字數太少了，不夠成書。我只好找門色仁波切學生們的回憶，那就是噶千仁波切、阿德仁波切、堪布拉布仁波切三位親身經驗的門色仁波切故事，組合成「見證篇」。
這當中有個我很感念的插曲，是本來我根本不知道有噶千仁波切傳記英文版《生生世世上師尊》這本書，在出發到菩提迦耶前幾天，有一天晚上和噶千佛學會會長許華玲在line上聊起，最近在做噶千仁波切的上師門色仁波切的書，但是內容太少，噶千仁波切的故事裡提到的門色仁波切，都只有幾句話，語焉不詳……
「妳為什麼不用仁波切英文傳記裡的資料？」華玲姐說。
換我傻了，有這本書？怎麼之前竟不知道。第二天一早，書就送到我三峽家的樓下，接著華玲姐給我執筆作者素素的微信，一切就這樣快速成辦。華玲姐一直是我奇妙的順緣和貴人，這是要在「貴人」這個主題裡特別感謝的。
▍時移事往，唯有菩提心永遠鮮活
以上的故事都是上世紀的事了，時代的巨輪翻了幾翻，少壯老矣，中年的都走下了生命舞台。
當年中年的門色仁波切，已在1993年圓寂。當年血氣方剛，會找獄警打架的噶千仁波切，今年都84歲了，已在去年2019年圓滿全球弘法，自此安住在美國亞利桑那總部，不再出國弘法。充滿愛和利他熱情的仁波切，感動全球無數學生，這一切，都因為獄中那些不可思議的菩提心教法，和一顆願意當下打開的心。
時移事往，是非成敗轉空，唯有那些菩提心教言，59年後看來，仍如此壯闊有力，充滿勇士的心跳聲。
比起在獄中勞動20年，或被打斷腿關12年，我們現在如果有什麼暫時的困境，都如實看待就好了，請別忘了《貴人》裡的教言，記得：「菩提心，是最好的守護，最大的祝福」，依教奉行，讓自己做個上根利器。
話說回來，有個意外的彩蛋要留給看到最後的讀者：聽說1977年，已經12年不能站、不能走，連上廁都趴在地上的門色仁波切，聽說他的案情受到平反，在可以出獄門那天，他忽然「站」起來，直接「走」了出去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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