〈總編雲書房〉
這是我認為的「強大」
文:黃靖雅(眾生文化總編輯)
當全世界因為疫情而鎖國封城,大家都在報復式出遊,四處趴趴走;我們是否想過,在疫情如烈火的世界另一端,發生了什麼事?
在目前世界疫情最嚴重的國家之一:印度,感染人數全球數一數二,每天感染人數少則七、八萬人、多則十幾萬人(老天,這是指「一天」的感染人數!),很多赤貧之家根本沒有隔夜之糧,日子要怎麼過下去,讓人不敢想像。
接下來,我要說說,就在這個全世界疫情最嚴重的國家之一,有一位我認識的拉達克女眾師父,藏傳稱的小阿尼,此刻她正在聖地菩提迦耶。
她也沒待在家裡,每天趴趴走,但和我們的趴趴走大不同,她去鄉下送糧、教鄉下小孩英文和數學,剩下的時間,帶自己一手成立的慈心孤兒院小孩,去大塔供花禮佛。
有人勸她這時機別亂跑,她說:「不怕,我有三寶!」
但這回她的「三寶」不只是「佛法僧」,還包括了「口罩、酒精與手套」。心懷內三寶,帶著外三寶,坐上摩托車(她不會騎,是別人載她),從疫情最嚴重的時期開始,每天給偏鄉家庭送米、送鹽、送炒菜油、送肥皂,「不出門不行,有人會餓死!」
她是no body,個子小小的,但這是我認為的「強大」。
她是如心法師。
▍光明的「媽媽」
光明穿著白色小洋裝,在成排的供花前嬉戲,她太小,才三歲,幫不上忙,只能跟在一旁玩。
如果你以為她是哪家金枝玉葉的小公主,也不算錯,但跟你想的不大一樣。
她是印度菩提迦耶「慈心孤兒院」最小的孩子,是院長如心法師心目中的小公主,在師父心中,光明的生命尊嚴,如同任何人一樣金枝玉葉。
「孤兒院全部的孩子都是黑的,只有她是白的,所以我叫她『光明』(藏文Osel)。」
三歲的光明父母雙亡,疫情嚴酷印度全國封城時,如心師下鄉放糧,遇到這個養母快養不起的孩子,就帶回慈心孤兒院,成為最小的孩子。白白淨淨的,只會玩,任誰看了都以為是個好命的女孩,但那是在遇見如心師之後。
光明和所有孤兒院的孩子,包括20個女生,和五個男生,在孤兒院裡都叫如心師「媽媽」,出門才叫師父。如心師是出家眾,但由著他們叫,她知道孩子還太小,哭泣的時候需要有人讓他們叫媽媽。
▍成熟的阿嫫
像光明這樣,如心師去她鄉下辦的小學教書時撿來的孩子,還有四歲的阿嫫,完整名字是汪嫫。小汪嫫的膚色不像光明是討喜的白,她是黑的。
印度種姓底層的賤民「首陀羅」,很難假裝自己不是首陀羅,很多人光是看都看得出來,因為他們多數膚色黝黑,像一般人印象中的非裔黑人。他們在印度社會的地位,比牛還低。
如果你是黑色的首陀羅,是孤兒,又是女生,在印度就是底層的最底層——阿嫫就是這樣的小孩。
今年初如心師把阿嫫從鄉下接回來時,肚子大大的,那是因為肚子餓只能吃沙不消化的結果,還有因為嚴重營養不良,她的頭髮像枯草一樣黃黃的,樣子比同齡孩子看起來小很多。
她到慈心孤兒院時,只剩一口氣,收如心師代養費的鄉下養母,叫如心師趕快帶走,因為孩子看起來快死了。如心師一湯匙一湯匙的用優格餵她,這樣救活。
今年二月,我們又去菩提迦耶祈願法會當義工,返台前如心師請我們去孤兒院吃火鍋,上學日的孤兒院空蕩蕩的,只剩一個看起來很小的孩子,穩穩的抱著一個大碗自己吃飯,「成熟」得讓人心疼,她就是剛撿回一條小命的汪嫫。枯黃的頭髮還沒全轉黑,但黑色的眼珠裡,已經因為有人愛,而閃現了全世界小孩都一樣的嬌憨神色。
▍帶孤兒院小孩到大塔,供花、點燈、禪修
十月初這天,如心師帶著光明、阿嫫和其他孤兒院的孩子,到佛陀成道的正覺大塔供花。
非酷暑季節一向人潮熙來攘往的正覺大塔,因為疫情,只剩一位南傳法師,和少數在地的藏傳僧人,外國人一個都不見了,難得寂靜,甚至冷清。
賣花的小販聽說如心師要買下所有的花供佛,感動到眼淚都快流下來,大半年來,已經很久很少人買花了,就說:「錢隨便師父怎麼給。」大家日子都快過不下去,如心師當然給足了花錢,大家高高興興在人煙稀少的大塔,供花、點燈、禮佛、唱誦、聽佛陀故事、禪修。
如心師不是養活孩子們而已,她還要從小滋養他們的慧命。她不只給他們衣食、住所和教育,她還給他們佛法,教他們禪修,教他們愛和平等觀,教他們自救,帶他們供佛,累積福慧二資糧。
這是我知道的最美好的菩提心故事之一,此時此刻,正在疫情如烈火的印度,在遙遠的菩提迦耶發生著。
我和法友復華都說,我們這樣跑來跑去、花錢花力氣,在一場又一場法會,帶著我執和習氣自以為是的做義工,都沒有如心師一根小指頭做的事,直接幫助的人多。
她改變了許多孩子的一生,這樣的孩子正在增加中。
▍被小乞丐纏住,報她名字就行了
如心師在菩提迦耶辦的「阿難愛心小學」和「慈心孤兒院」,已經是個傳奇。
她收的都是種姓底層「首陀羅」的孩子,有不少是直接從街頭收編。
有一次我和她一起走在德噶寺旁的小路上,她看見要飯的小乞丐,就停下腳步,用印度話對孩子說:「要不要來上學,上學很好,可以穿得很漂亮,長大以後還可以賺錢.......爸爸、媽媽呢?」
她在菩提迦耶大街小巷到處撿小乞丐讀書,勸乞丐父母讓孩子讀書翻轉命運,不要再代代當乞丐,撿到菩提迦耶街頭的小乞丐都變少了。
如果有「技癢」下課兼差的,會被如心師到街上抓回去。伸手錢好討,但要從教育中建立尊嚴和自信,要靠堅持,才能改變習性,所以如心師不准孩子回鍋。
這我有真實經驗。有一次,我在菩提迦耶街頭被幾個小乞丐纏住,我像傳說中那樣,報上有效關鍵字:「如、心、師」,幾個抓住我的小孩,手馬上停了一下,互相交換了一個「啊」的眼神,就跑了。
我在祈願法會聽法友間流傳過這個傳說,說「被小乞丐纏住,報如心師的名字就行了」,我以為是開玩笑,沒想到是真的。
▍「我不要他們可憐!」
如心師照顧的孩子,不管是有三百多人的「阿難愛心小學」,或現在有25人的「慈心孤兒院」,或她在牧羊女蘇迦塔故居等地辦的幾所鄉下小學,不但上學免費,而且從綁髮帶、制服、書包、書和文具到鞋子,給全套。
從衣服開始,學習平等和尊嚴,讓孩子從心理脫離乞憐的心態,這就是如心師的用心。
所有的孩子看起來乾淨整齊,連街上剎帝利或吠舍等較高種姓的孩子看了都很羡慕,跟父母吵著要到阿難上學,但他們的父母因為世代深種的種姓觀念,連一街之隔的首陀羅帳篷區都不肯踏入半步,何況讓孩子到阿難愛心小學就讀,即使免費,都是免談!
有人好心的跟如心師說,孩子穿得這麼整齊漂亮,「看起來一點都不可憐,這樣對募款不利 .....」「我就是不要他們可憐!」她要他們受教育、改變命運,做個能自救、長大也能幫助別人的人,當然不能再「可憐」。
如心師甚至花高昂的學費,送一些孤兒院的孩子去上全英文教學的學校,希望這些孩子長大了能成為老師,教下一代的孩子。
疫情期間,全世界都印象深刻的是,有一天印度政府忽然宣布人民要待在家裡14天,各級學校都停課至今。那「阿難慈善小學」和那些鄉下小學呢?
如心師說,老師們其實也是赤貧階級,沒薪水就活不了,所以停課至今她薪水照發。但上課呢,就各自應變,菩提迦耶城裡,隔三差五老師自己私下補課;鄉下天高政府遠,上不上課沒人管,有老師來教課,孩子們開心得席地而坐專心聽講,隨便來都是幾十個小孩。如心師還得自任老師,教起數學和英文。
▍世間無依處,恆常為依怙
直到今天,如心師和孤兒院的孩子們,都還住在向拉達克文化協會租來的房間裡。
但她依然每天戴上口罩和手套,帶著酒精,到鄉下送糧、教書,親手送出救命糧,也親手送出以教育翻轉命運的機會,救急和救窮,兩樣都做。
問她錢夠用嗎?她說好在有中國和台灣法友的護持,夠她在疫情最危急時,一天送出三四百份救命糧,她說:「我相信這是佛陀給的錢。」
以前問過她一些一般人會擔心的問題:「如果有一天,您撐不下去了,那些孩子怎麼辦?」
如心師說:「如果孩子們福報夠,我就撐得下去;如果孩子們福報不夠,我也盡力了。」
這就是一位行菩薩道的人會說的話,努力去做,做到讓自己安心;但還是敬畏因果,隨順因緣,無怨無尤。
在眾生文化十月新書吉噶仁波切《壯闊菩提路》出版的此刻,這部以《入菩薩行論》為主心骨的菩提心引導書,很難不讓人想起世間一些像《入行論》那樣發菩提心、行持菩提心的人:
路人無怙依,願為彼引導,並作渡者舟、船筏與橋樑!
求島即成島,欲燈化為燈,覓床變作床,需僕成彼僕!
白話文大約是這樣的:
沒有路的,願我作你的路;
沒有船的,願我作你的船;
需要渡河的,願我作你的橋;
需要靠岸的,願我作你安靠的島;
需要光明的,願我作你破暗的燈;
需要歇息的,願我作你安眠的床;
需要照顧的,願我服事你,作你的僕人!
多麼美的發願!即使還做不到,都讓我們有點膽識,隨喜這樣的願。
▍精神病患身上,都可見菩提心的力量
竹清仁波切說,如果能夠,《入菩薩行論》整本都讀是最好的;如果時間不夠,也要讀第一品〈菩提心利益品〉、第三品〈發菩提心品〉、第九品〈智慧品〉和第十品〈迴向品〉。
如果你真的有點怕文言偈頌,先來讀讀吉噶仁波切這本「白話引導版」《入行論》:《壯闊菩提路》吧。裡面光是一打開書,英文編譯瑪西亞(Marcia Schmidt)寫的序「兩位精神病患給我的震撼教育」都很好看。
序裡提到,發心的力量,可以穿越身心疾病的阻隔到心深處,即使在精神病患身上,都可以看到菩提心的力量。其中一位精神不穩定的老阿尼辭世後,甚至證得「圖當」,以禪定之姿安住在死後明光三天。
這給人極大的啟發和鼓舞:不管生命遭遇哪種困境,身體的或心靈的,請都像勇士一樣無畏的發起菩提心,只要發心夠深切,一直不遺忘,菩提心必會帶我們穿越生、死和中陰的險境。
或者說,因為一直沒忘記菩提心,所以在生、死、中陰的任何時刻,都是平安、都是光明的,因為「只想守護別人」的菩提心,是最好的守護;因為把「幫別人得到平安、光明」這件事,一直放在心上,它本身就是平安,就是光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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