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有溫度的藏譯壇經,願與法相應
《六祖法寶壇經》在中國禪宗是非常殊勝的法門,它是「不立文字、教外別傳」。有一天,我在閉關中,看了中文《壇經》的第一品,感到非常殊勝、有意義,就開始試著用藏文去翻譯它。
發現僅是如此去認識它仍然遠遠不夠,就去聽了許多法師、包括慧律法師對《壇經》的講記、宣化上人的註解之後,誠如我在出版的藏文版《六祖壇經》序文裡所寫的一個比喻:飛機要安全地起飛,即使是一個小小的零件有了問題也會影響到的道理,在翻譯時一個詞彙的理解,若有不定乃至錯誤的話,就會連動關係到其他經文的內容的正確度,因為它是有故事、情感、表情的。我一一在書海裡作了比較,發現《壇經》每一篇章的文體都不盡相同,最特別是在最後一篇,發現到有攝類學的邏輯在其中。雖然我是依「宗寶本」作為譯本,但對其他版本的寫法、釋文,也都有去參考過。
我對自己規定了兩個要求,一個是懂藏文的人看到此書,就像在讀道歌一樣,一點也沒有閱讀其他文字的感覺;另外,若是與原文作比較,至少可以從藏文的百分之九十恢復到原來樣貌。我希望能達到這兩個標準,個人是經歷這樣的心路過程去翻譯藏文的《六祖壇經》,時間大概是一年左右。從一開始翻譯起,我就依止、祈請諸佛菩薩,祈請文殊菩薩、上師的加持,以真情實意的情感來投入,希望要與法相應,展現它的原來樣貌。
■一切修行,都是為了「識別自心」
在《六祖壇經》第一品是惠能大師的自傳,以及禪宗的流傳歷史,從釋迦牟尼佛到迦葉尊者一路下來,經歷禪宗祖師口耳相傳十三代,如同五祖弘忍大師密傳六祖心法,這與密法非常相近但不同。
密法並不是指祕密,而是其教學方法、內容比較特別,沒有一定根基的人不容易相信,這個根基包括了福報;不相信並不是問題,但有的會毀滅了善根,這是為了保護心中根基還沒有成熟的大眾,就稱這樣的法是密法。如果你能接受這個法,你有這個智慧、胸懷,絕對是沒有問題,而要能夠接觸到法,是需要累積許多的資糧。
八思巴是西藏佛教薩迦派第五代法王,他也肯定惠能的見地,但是對於「立地成佛」一說,表示這還是有一個修行次第存在。
在第一〈行由品〉,五祖知惠能已悟本性,告訴惠能說:「不識本心,學法無益。若識自本心,見自本性,即名丈夫、天人師、佛。」
一切的修行都是為了「識別自心」,《現觀莊嚴論》裡也說到「大心」,什麼叫「大心」?菩提心!菩提心有兩種,世俗菩提心(一般發的廣大菩提心、信心)和勝義菩提心(證悟空性的智慧),「見自本性」了,你當下就是佛!這個當下有兩種,沒有善沒有惡,無記的時候是不是佛?當然不是!
■「那個是你本來面目?!」
《壇經》中記載,有一位「惠明」,他是惠能大師的第一位弟子,他怎麼得度的呢?他說:「我為法來,不為衣來。」惠能大師教他屏息諸緣,不生一念,才對他說了:「不思善,不思惡,正與麼時,那箇是明上座本來面目?!」惠明於言下大悟,這也就是安住的方法。
有的人以為「不思善,不思惡」是不是一種斷見?一種禪修無想的境界?這世間怎麼可能有這種智慧!要知道我們的心性、如來藏,它是本來清淨的,是一種無為的狀態,無法用任何緣起的因素去概念它的本質,它是無為法,它的本質早超越了善惡。善和惡是完美、不完美的代名詞,這不是佛的境界,當然也不會是真正的禪的境界,因為它是一種分別心,才有善、有惡、有對、有錯。在《般若心經》裡講的跟六祖惠能大師說的一模一樣,「無無明,亦無無明盡」,如來藏本來清淨的境界裡,從來沒有無明,也不可能有無明盡,這個「盡」就是「斷除」的意思,沒有煩惱也就是沒有斷除煩惱,沒有生也就沒有死,這些都是相對的,都是人自己想像出來的,這些稱為「戲論」。戲論是習氣衍生出來,是無中生有的一種習慣。
「不思善,不思惡,正與麼時」,這其實是一種頓悟法門,是一個大圓滿法。「正與(那)麼時」,指的是「一念之差」,這是非常地不容易,就在不思善、不思惡的那個當下是佛,但在那個當下,我們沒有足夠的福報和那樣的境界時,仍會停留在無記。而六祖惠能大師在《壇經》說,頓悟的禪不是無記的禪,頓悟的禪是一種殊勝的境界,不是什麼善、惡都不想的那個時候,那個不想的時候,是世俗的、昏沉的狀態,兩者絕對不一樣。
「不思善,不思惡」的狀態有兩種,一個是「識別自心」的狀態,一個是無記空的狀態,這兩者要分清楚,從六祖惠能大師在《壇經》裡的說法,可知他是分得非常清楚,讓我們明白了真正的「禪」原來是這樣的境界。一般人都是用有、無的概念,放下了有和無的執著,這就是了義的中觀勝義和修持。
我們從《壇經》裡可以看到六祖惠能大師很歡喜稱讚人,他對眼前的人都是稱呼為「善知識」;所謂「本來面目」,指的就是「佛心」,這是惠能大師一向的風格、一貫的教學方法,也是一種修行法門。
■見到本性,還要熟稔
龍欽巴大師在《大圓滿心性休息論》說,一個已經「識別自心」證悟的人,若是沒有繼續熟稔修持的話,就會退步;用一個譬喻說,就好比在戰火裡的小孩子,他所身處的環境非常地危險,而妄念就像是敵人,會要搶走那個小孩子一般,因為初悟的本心,仍是在一個不成熟、脆弱的狀態。
要怎麼繼續修持呢?要用一種自然的心態,達波噶舉的大手印教法中,有「不散亂」、「不禪修」(無散無修),連對妄念產生都不執著,妄念一產生的時候,問「我所執著的妄念在哪裡?」這是很重要的。也許你會說這樣子的修持太過於簡單,但實際上是這樣去做,就能達到最至上的證悟、最圓滿的境界。
六祖惠能十五年來隱藏在獵人隊的修持,完全強化了他的證悟境界。在還沒有達到究竟圓滿的境界前,雖然從本質上來講他是佛,但從個人習氣而言他還不是佛。藏文裡有個話說,依本心的本質來講,你看到的就是本心,當成佛時要看到的也就是這個本心,所以稱它為佛,但從個人習氣和感知來講還是不夠清晰的。
《寶性論》裡有這麼一個比喻,說從地面上看月亮和從空中觀月,看的是同一個月亮,但卻不一樣;同樣的,當我們明心見性、言下大悟的時候,內心悟到的那個是本來面目,雖然就是本來佛,但還沒有斷所知障和煩惱障,這是一個關鍵點,也是很多人所叩問的對於禪宗實修次第的過程,從六祖惠能大師的傳記來看,他在開悟後的修持非常地嚴謹,從他身上示現了一個實修次第的過程。
■不識本性,念再多經也不會成佛
在第七〈機緣品〉裡,有一個弟子法達已誦念《法華經》三千部,他問惠能大師:「但得解義,不勞誦經耶?」六祖惠能大師對他說:「經有何過,豈障汝念?只為迷悟在人,損益由己。口誦心行,即是轉經;口誦心不行,即是被經轉。」你沒有認識到自己的本心,即使誦念的再多也不能見性成佛,即「心迷法華轉,心悟轉法華。誦經久不明,與義作仇家。無念念即正,有念念成邪。有無俱不計,長御白牛車。」
岡波巴的弟子帕莫竹巴,是第一世大寶法王的同學,他最初和一位薩迦派大師學法,後來到岡波巴大師座下,自以為禪修的功力了得,岡波巴大師說:「你的禪修和我手上的糝粑相較,它還比你的禪修值錢──因為你一直執著!」只要執著,這個禪修就對你的解脫沒有任何的幫助,真正想追求解脫道的證悟,說自己有多厲害的禪修是沒有用的!
■見性之後,還要淨除二障
有人或許會問:禪宗也重視福慧二資糧的雙運?
這一點,惠能大師在《壇經》裡說得很明白,福、慧二資糧同樣重要,並非不重視福德資糧的累積,或者不重視身體實踐的功德。
就像大圓滿的境界和日常的修持功課,是沒有任何的衝突;禪宗所說「立地成佛」的意思,即當下識自本心,但對於所知障、煩惱障仍要去斷除。尤其是所知障很嚴重,煩惱障大多來自錯誤的觀念,改正後容易斷除;而所知障是無始以來慢慢累積起來的一種習氣,難以斷除其根本。
通常我執的對象,是執所緣境為我和我所(我的),我們起心動念的心態、感受就是一種我執,「我」是虛妄非實的,沒有一個真實的「我」存在;認為事物是「我的」,都是一種非常強烈的我執,它來自於你相信有一個實有的「我」存在。
慢慢地,在修持中,當你了解緣起、空性,推翻了「我」的存在,「我執」自然會消失,從「我執」衍生出來的貪瞋癡,「我」與「我所」所生的煩惱障,自然就能斷除。所知障、習氣就不一樣,佛經記載,阿羅漢沒有我執,但有所知障,即微細的「分別」還在。
攝影/周彰